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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文解字的母亲(组诗)


  导读:黄官品:读书从教期间迷恋诗歌,后从事新闻工作,放弃诗歌创作,现为正高编辑。近年来,在辽河、攀枝花文学、厦门文学、椰城、湛江文学、六盘山、岁月、海燕、边疆文学、延河、芒种、南方文学、诗林、诗歌月刊、江南诗、草堂、扬子江诗刊、绿风、诗选刊、星星、诗刊等报刊陆续发诗。
 
字的印象 
 
不识字的母亲
对字有模糊而清晰的印象
作文字黄豆大小
小楷字樱桃大小
中楷字蚕豆大小
大楷字核桃大小
春联字瓷碗大小
墙体标语口号筛子大小
远处山坡上的农业学大寨簸箕大小
电影放完的再见菜地大小
课本最下边那些解疑释惑的字
像从门口爬上瓦房跑散在夜空里
忽忽闪闪满天的小星星
密密麻麻的故意让人
听不清
 
 
一朵转场读书的白云 
 
房顶的瓦,梦中的话
低矮的黄昏,枯萎的脚步
晨风,白露,遍地笑声的荞麦花
连同屋檐说话的雨水
移植到儿女们渐渐长大的掌心里
才从日常的烟火中淡出
才从天空的大幕中彻底走出来
井底的月亮,一朵老了的云
转场寺庙,念经也算读书
了了一个人的愿
 
一个刚腾空的花衣兜
戒掉刀口的油烟味
兑换清洗天空了愿的蓝
垂暮之年,西窗的落日黄昏
煞有介事,一纸背影的薄和轻
从初一十五到365天,吃铁了秤砣的斋心
从忌口到忌午正式走一条
白云铺的天路
 
该享的福都一笔清空
通体透亮的梦境
圣洁的脸面一朵莲花
把挣扎于红尘麻雀乌鸦的叫声
救赎出来,放生于滚动的念珠
把混迹夜的猫头鹰狼嗥虎啸
天亮屠宰出来,垒叠的悬崖和泉水
算抵押山川的劳务
 
晨钟暮鼓低矮的草木
谁来扶正人的衣领和袖口
香火缭绕的烟雾,上缴身家性命的人
萤火虫般拿养命的光点点,诵经
至今消化不了的人间阴影
还有露头的病痛水怪,尚未遭遇的劫
全归咎于前世的冤孽
一句话解除了人活着的警报
 
末了,还帮别人祷告
并求带走
黄连的苦,荆棘的剌
荨麻草乌,藏进体内的刀毒
桃花的眼,杨柳的腰,山茅野草的命根根
满山的麦子,归磨眼
母亲合拢的掌心,让龙王庙墙外
看家守院的那一树梨花
白起来
天下,就美了 
 
 
一盏莲花灯 
 
母亲是一盏莲花灯
每天清晨起床,双手合十
将余生捧于掌中
将尘世打开的心折叠起来
将透风漏雨的身子,叠置佛前
手心和额头


九叩六拜,祷告来世
若还是活物
活成村外,那一座清风明月间隆起的小山
或是田边地埂盛开的一朵朵蓝的紫的粉的野花儿
或是爬上寺院墙头青的黄的瓜瓜豆豆
或是生在悬崖绝壁,于危难中
解人疾苦的灵芝
 
 
说文解字的人 
 
古稀之年,母亲把纸笔墨砚搬上饭桌
打开经书,将倒背如流的经文
用毛笔尖尖,舔舔砚台的锅烟烟
一点一横地抄写出来
 
写出的字,像在田地间挖塘栽种的瓜豆
陌生而熟悉的面目,前后左右瞄半天
行行排排高矮胖瘦,长势喜人
撇撇嘴,望笑了
 
儿女们见一张张棉纸,爬出光溜水滑的字
惊呼:我的妈——
村南北拄拐棍三条腿的老姐姝儿
一个传一个跑来,看稀奇
 
母亲很快悟出,写字也是做人处世
你不主动和人打招呼,道老人小娃的事
怎么知道张三李四王二麻子
瓜豆的大小,葱蒜的德性,葛根萝卜的深浅
 
村里把字写歪,把娃背倒的
娃儿和小媳妇们跑来,瞧老奶写字
几年下来,那本经书
被一笔不少一字不漏地抄写出来
 
方圆十里的人,惊呼天下神事
莫过于目不识丁生于民国的小脚老人
抄写经书,简直颠覆寒窗苦读进京的外孙
多么深奥的汉字,不堪一写
 
一页页翻读着母亲抄写的经书,才知道汉字
并非只属于仓颉,还属于天下人
日复一日的象形劳作
母亲,也是说文解字的人 
 
 
遗著 
 
装粮的箱柜瓦罐
灶台的锅碗瓢盆和灯盏
麻篮箩兜住的锥剪针碎花布头
这些越积越多的破旧玩意儿
养家糊口搬弄在体内
唯独那一根盘发髻的银簪子
找不见,被父亲换酒吃了
 
如今剩一身皮包的骨头
一炷香火,背起过江的泥菩萨
连儿孙们也商讨好了
要继承和瓜分
那本线装棉纸抄写的经书
把摇摇坠地的蓝天白云,叠于枕边
天天捧读,修补人的漏洞
 
 
养命话 
 
至今,母亲总数落着
拾起桌边的饭粒,喂进小孙孙嘴里
耳提面命1958年饿死多少人
我们因吃了这种铺垫的食物
肠胃里不时蠕动一条饿死的尾巴
 
听不听,都说的风
说不说,都听的柳
风摆柳仿佛说她自己,说给她自己听听
屋檐下那一排僵硬的石头听多了
挨身,也耳热心跳的
 
一棵卑微的野草
一尊苦愁的菩萨
进村的风雨,从今晚摸进明天的河道
透风漏雨的榕树下总住着一家人
还闹哄哄地养了
一大群会听话的猪、牛、羊
 
昨天的故事,淡出乡村
一句句话种,图解世间的草木
一辈子耕种的土地,一眼识破的云雾
我读懂了母亲藏下的心经
行走天下,渐渐澄清面前的泥沙和水
 
 
冬日物语 
 
拥抱冬日并排坐天上,晒太阳
晒穿棉衣棉帽赶冬天的场,走秀的北风
刷存在感的冰,雪
 
冬至,小寒,大寒
一条条僵硬饥饿的裂缝,接踵而至的日子
草木低首进去,脱枯黄的衫,翻穿箱底的黑棉袄
 
梧桐,海棠,杨树们枕靠着枯技败叶的疲惫
垫睡的光秃秃的鸟鸣,把啃石头的溪水
忘在家门口,梦外
 
枫树伤痕累累的过往,一片片累积叠放身边
赤脚光屁股的紫薇,从公园无人的地方裸奔出来
石凳靠椅后的枇杷树,偷开些鹅黄性感的花
 
太阳当顶,金色阳光植入人体的里外
熟悉的近和陌生的远,溶进比太阳红润的
掌心和笑容里
 
我和母亲借冬日的公园,复制示范骨血亲人
一个空腹不信用的正午
晒晒太阳,正好午餐掉自己
 
一顿通体透明暖身润心的饱饭
摆平鼓胀懒散的胃,缝补虚弱漏风的皮囊
母子晒太阳,一把劈开冬天的刀图
 
把寄生体内嘈杂喧嚣的流量赘肉,腰椎疾苦
像剃胎毛一样刮掉,给人和天地一个光头的日子
太阳,干爽极了 
 
 
夕阳满天的母亲 
 
去年入冬以来,母亲
像极了天边的落日,夜空的星辰
走路摇摇晃晃,随时会从天上掉下来
 
从早到晚无力地躺靠床边
有时独自上楼把并不值钱的旧物
心底的话翻出来
 
把以后的天空,一件件一遍遍交待给儿女
那样子,像到点等候生命最后一趟列车
进站捎上,一个远行的人
 
儿女们举着无力延续生命或返老还童的泪眼
小心翼翼把母亲抱到门前坐椅上
晒晒太阳,看看天色
 
深夜,母亲责怪守在床边的人
不上楼睡觉时,我笑笑把玩着的手机缴出去
倒一杯水端来喂几口,将功补过
 
对于吃,一个忽略不了的概念
什么东西都想尝尝,挨挨嘴皮皮就算吃过了
如此这般,熬过年来
 
从立春雨水到惊蛰春分,盼清明,盼谷雨
农历三月初六,儿孙们忙着定制了
九十大寿的蛋糕和鲜花
 
准备祝贺生日时,母亲突兀地
叫儿女帮她挪动坐姿面向门外,临走时
孩儿般说了一声道别的话:抱抱我
 
妈——乞求急切的呼喊声,石块般砸向
被儿女团团抱住的母亲,娘儿激烈呼应的心声
一阵阵捅天的雷,砸地的雨
 
此时傍晚,夕阳满天,只听见天空呼噜一声
摇晃的天地,渐渐黑了一地的时间
一盏油灯,读满天凉见骨的星星
 
次日清晨,房前树梢来了几只喜鹊
叽叽喳喳唱戏,可怜我
从此,沦为一个没妈喊的人
 
 
葬礼 
 
夕阳满天的母亲,徐徐落地的夜幕下
一盏盏不眠的灯,值守灵堂
 
一夜合不扰的眼里,出早工的麻雀
叽叽喳喳,一点点啄白的夜
 
从天上赶来接班的喜鹊,在房前树梢
喳喳喳敲锣打镲,开场唱戏
 
儿女们双手合十,捧于胸前
一字排开站门前,接纳天地礼教的仪式
 
心慈面善的母亲在喜鹊的诵经声中
天空的蓝,云的白,迎接走了
 
房前满树的花,青枝绿叶的枝头
一个超度的生灵,拂动的心
 
人见人爱的喜鹊,忙完树梢的事
来家里坐坐,并拜托空闲的时候
 
敲锣,打镲,给母亲听
唱戏,给母亲看
 
母亲生前,也是个爱看电视剧娱乐的人
费用多多少少,儿女埋单 
 
 
闲话或遗嘱 
 
母亲除了
每次住院保留下来的
X光CT片子中
那弯过极限执意往前滚起来的脊椎骨圈
实在没什么瓜分的皮和肉
但每次回家,母亲一再叮嘱道
“等我走了
这些破的旧的家什都搬出去丢掉或一把火烧了”
 
我们都说“留着
留着你才会随时回到梦中
来看看我们和娃儿
我们是靠这些石磨水缸养大的
还可以给孙辈们当书读”
母亲拉长老脸责怪
“你们在外买房讨生活够苦了
这些杂七杂八的老物件
不能成为你们活着额外的负担——”
 
“留着留着——”
这急切强烈天塌山倒的声音
仿佛在作最后的陈述
在不能永远把母亲留住的情况下
在母亲走了肯定不会回来的情况下
到底要留着干什么
已经无用的石磨水缸,还有舂米的碓窝
坠在体内咣当晃荡起来
用一个个天不白地不黑的晨昏线
将我捆绑起来,押向明天
 
“砰——”胸膛里的什么弹出去
什么倒下
什么爬起来
什么耸耸肩站在那儿
我看见
一个悲天怜地的日子
一个不在了的人和名字
一个长满野草草的土堆堆
从不远处的荒野突兀出来,堵在面前
 
 
那句“送我回去”的话 
 
下班回家母亲都说“送我回去”
父亲走后,母亲成为村里最受尊敬的寿星
让我恐慌极了,我在没和兄弟姐妹招呼的情况下
硬把生不离土死不乡的母亲
从乡下接到城里
 
整天呆呆坐着,很少站起来
不像过去从早到晚拖地擦窗洗衣
像开动的机器,根本不会断电停下来
 
视线模糊,东西不分
听力混沌,昼夜喧嚣的大街喑哑无声
昔日满嘴的唠叨和挂念,消失在背靠的墙体中
 
高楼大街渐渐缩小捏进掌心
风雨雷电混合的田野没了
剩一朵凋零在嘴边的花“送我回去”
 
我听明白这朵花,在以后日子里
天天想着枯萎的事情,枯黄的梧桐叶
用落地的姿势,反复演练离开枝头
 
每次,我抱紧母亲说
“今年才90岁,至少要活到一百三十岁”
“儿啊,妈又不是神仙,活着也不种地喂鸡”
 
“送我回去”这是母亲从站起来到躺平时
正在忘掉活着的生死交接
尘世,已被轻轻放下
 
 
粮食 
 
到了青黄不接的时节
隔壁邻居家的孩子,上学路上
或砍柴割草时,还吃土豆爆米花
我眼巴巴望着流口水
回家吃饭,咽野菜
 
对此,我咽不了这口气
明知一切的母亲,并不道出实情
无奈叹息人家的手脚多
我理解成人多,分的口粮多
童年的一张小嘴嘴,被这样忽悠空了
 
庄稼地,晒谷场,粮仓
每天二进二出,家忙早晚工三进三出
母亲散工时,总把衣兜袖口
当大家的面,在那时会玩抖音
甚至把掉进鞋口的一粒谷物
硬抠出来,扔回粮仓
 
那年初冬的一天晚上,筛捡公粮
散工时,一个刚上学读几天书的孩子
把不小心看见的说出来
保管员冲出粮仓大门,摸黑
将背着箩筛走出晒谷场的张大妈
从大路沟的一条黑洞里揪回来
 
当众解开衣襟,除正常的口袋外
查出一排围胸的子弹袋,两个特制的大裤袋
装满当晚筛捡交公粮的黄豆,接下来
一场昏天黑暗的揭发批斗会
让满天繁星,跪下来
 
由此,联想到老鼠的胃多大,蚂蚁搬运的害怕
如今,那些过苦日子的大妈都走了
村里唯独剩下饿死不拿集体一粒粮的母亲
让我真的相信了那句话
一本蓝汪汪的天书,长了眼
 
 
一部读不懂的史书 
 
我以为母亲那一双小脚是天生的
一步三点,顽皮滑稽的走路像演戏
长大后,才弄清原委
那是一双人造的机械小脚
读不懂的史书
 
陷入尘世的一双小脚,再也拔出不来
鹰嘴小鞋,巧妙的包装
配了一副副鸟语花香的飘带
图说,天上的云朵
 
每次看见,我总想把它打回原形
母亲笑言,生米煮成熟饭啦
乡里乡亲的“怪物”
习惯了在天底下,如此走路
 
五千年的绳索与灯火,穿墙而来
数码微缩的心理,迎合世风
行走天下的大脚,过一道道减法的家家
奇葩的外形与完备的功能
完美融合,一坨肉的痛
 
一双脚的花样儿,剪裁出来
一幅水墨写意三寸金莲诞生的美
把老娘的脸面置黑处
低头,说话,乃至一辈子
在家里活成一个泊来的丫头
 
鹰嘴小鞋子,生花起云的飘带
坟墓涂脂粉,一种桎梏绑架的美
一潭潭铁锁的水,没了西窗东风
楼外青山,遍地的油菜花
活埋在人间的云霞
 
如今,不忍卒读那快报废的小脚
把我踩踏在故乡,踩踏在坍塌的老屋里
领受,亲人们孝敬母亲的
一双双玩具似的鹰嘴绣花小鞋子
 
锥子般痛人的小鞋子,从不怠慢母亲
下地耕种,挑水做饭,做了一辈子人
最后在大殿宝殿的众目睽睽中
九嗑六拜,上香念经的
一双小脚垫坐在屁股下
 
与神圣的如来,观音,袒胸露乳的罗汉
相去甚远,俗事佛事一锅粥
南无阿弥陀佛,养活多少天上的神灵
今晨,我看见在母亲坟边
遍地草木,一阵春风催开的花朵
 
 
一片33 .7千克的天空 
 
腊月年关,棉纸一样薄弱的天空
让儿女眉宇间挂上一把大铁锁
唯有住院,或许还能看到明天的太阳
多活一天,算又赚回一个母亲
 
入院体检,多项数值高过头顶
一座座惊了天空的雪山,低于海平面的
一架浓缩了一生人间烟火的
身影:33.7千克
 
我搜索着那些失去的重量去哪了
却不能把典当在我体内的山水,还回去
把母亲抱到6号病床上
一种坠落感,雪花似的渗透体内 
 
 
神灵般的大蜘蛛 
 
搜索离世八天的母亲,去哪了
今天清明节,一场肥胖低矮的雪,埋我
 
村外桃花的红,杏花的粉,梨花的白
喊天叫地的布谷鸟,衔来一粒粒春天的雨水
 
客厅地板上,天降一只大蜘蛛
神灵般昂首阔步,审阅犁锄谷种的派头
 
瞪眼凝视儿孙一会,掉头爬出敞开的窗口
我搜索的目光,从窗台追到那棵盛开的玉兰
 
不见了的蛛丝马迹,清晰的记忆
爬过未曾经历的天空,模糊了一无所获的蓝 
 
 
在人间不散场 
 
天空,带走了一张棉纸的薄与轻
我看见从南向北飘移的云
天塌下来,还活着
 
天色将尽,犹豫西山
挽不住的黄昏,河滩洗了一把脸
频频回头的夕阳,眷恋的笑
 
晚风,涌动的树梢呢喃
暮色四合的远山,草木模糊的夜色
母亲走了,一盏拨亮人蕊的灯
 
兄弟姐妹的泪目,跪棺前
肃穆的黑,一锤敲定来世还做你的
儿女,在人间不散场 
 
 
家里来了大蜘蛛 
 
今晨客厅来了一只大蜘蛛,吓人的出场
对视主人的片刻,好像说了什么
环顾一番,沿着地板快速爬动起来
孩子惊慌地追进那一间房门,不见了
 
惊魂未定的孩子,跑进卧室叙述时特意补充
那蜘蛛像黑亮的宝石,像奶奶走路的样子
我们翻遍所有角落,不见蛛丝马迹
难道是过世的母亲,借道看我们来了 
 
 
母亲,我是你那座活着的坟 
 
一沓沓燃成灰的纸钱,一把把攥紧上天的火光
燎烤出母亲寄存体内的温暖,我像极了
弥漫山川的雾,流放旷野的水
搜索离世八天的母亲,到底去哪了
死,一个恶劣的字,一把灰土
 
回忆和母亲在一起的日子,像电视连续剧
吮吸的乳汁,睡觉的怀抱,缝补的衣裳
篱笆墙的瓜豆,灶台的饭菜,井底汲不完的水
娶媳妇买房的钱,结婚盖身上的花被子
 
从头到脚,伸手可触的满头白发,满额皱纹
尘埃中养大兄妹的老茧手,装进衣兜伴我出门的话
昨天喂草莓时,酸溜溜嘬嘴皱眉的样儿
临别时苍茫不舍的眼神
告诉我——妈这次熬不过去了
 
今天傍晚,我赶回来,白云飘散的蓝,尘埃落定的土
狗不咬,鸡不叫,风落墙头
遍地惊动哇哇哭声的草木,新柳俯身低垂的脸色
没了那一口喘着的气,母亲如此乖巧地躺在那儿不动了
渐渐凉了的门窗,时空凝固的冰块块
 
一堂屋的人,伸手抚摸母亲渐渐凉了的面容
一双双遭受大风雪的眼神,一张张没处搁置的嘴巴
一颗颗落叶翻卷的心,直播娘儿一场大戏
抑或在练习预备今后的死亡,茫然无措忙出忙进的人
一台台搅拌机打谷机似的轰鸣着骨肉的痛
 
把和母亲抱成一团的儿孙们,合成分解成一朵朵梨花
被按辈分性别年龄,依次排列进诀别的道场
再从血肉模糊而界线分明的灵牌中分辨出自己
过阴阳桥,现场识别重读生死一道门
 
承受尘世的重,人的轻
一阵浩荡的晚风刮过,荡然无存的母亲
居住地的山水,草木,一堆堆黄钱白钱燃烧的灰
时间的鬼,涂改不掉你生前的样子
 
母亲,我放声大喊着,你真的不在了吗
一动不动,躲猫猫似的换了地方
从此,再也找不到你了
那一座新垒的坟,活在我生命的山坳里 
 
 
留梦中的地址 
 
母亲的遗像,还挂在老屋的墙上
不该如此收场的人,丢下春花秋叶的场面
在一种混淆时空的概念里,模糊的身影
让我常常在半夜,喊出那一声
梦里梦外,看见了抚摸不到那张沧桑的面容
 
有了去处,常常忽略一把尿一把屎拉扯大的来处
岁月设置一个虚无的扶手,拐弯处的天空
让人间成了母亲的遗址
我们及儿孙后辈成了母亲的遗物
迟早要带走的,一个个风吹草动繁衍的夜晚
 
不时回到梦中,寻找那铭刻在身影中的咳嗽声
我们必须在那一缕缕熟悉的炊烟中醒来
我也是母亲开垦的一片荒地
种下的粮,栽下的树
建造的一座房子,照亮尘世的一盏灯火
 
昨夜,再次在一个叫梦的地方
遇见母亲时,才明白那爬上东山的月亮
正是外婆的落日梦
母亲留了地址,老房子里的火塘喋喋不休的话语
我的心,一个夜深人静叙旧的地方 
责任编辑: 西江月
要喝就喝纯贵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