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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海当代诗歌36家:昌耀


  导读:青海诗歌创作再传喜讯,诗人马海轶、杨廷成选编的《放牧的多罗姆女神》——青海当代诗歌36家是以“青海”为单元选编的一本诗歌选集,纪念新诗诞生100周年,选编范围为生于20世纪30年代至70年代的36位诗人作品,书名来自昌耀的同名短诗。这本书从侧面表现了活跃的青海诗歌创作和活动现状,折射了青海诗歌界与省外诗歌界的积极交流与互动。

昌耀,原名王昌耀。1936年5月9日生于湖南常德。1950年4月参加中国人民解放军,任宣传队员。1953年,志愿到大西北参加建设,任青海省贸易公司秘书。1956年调青海省文联任创作员。1957年,被错划为右派。1979年得到平反,任《青海湖》文学期刊编辑。1981年调任省作家协会专业作家,1985年加入中国作家协会。1988年,当选为青海省作家协会副主席;1997年被省文联评聘为一级作家。  
  出版的个人诗歌专著有《昌耀抒情诗集》(1986)、《命运之书》(1994)、《一个挑战的旅行者步行在上帝的沙盘》(1996)、《昌耀的诗》(1998)、《昌耀诗文总集》(2000)等。诗作多次荣获青海省文艺创作政府奖及许多文学期刊颁发的诗歌创作奖。诗集《昌耀抒情诗集》曾获中国作家协会1985~1986年新诗评奖候选篇目提名。全国四十多家报刊先后发表过评论,介绍其人其诗。许多作品被评介到国外。中国诗歌学会授予“首届中国诗歌学会诗人奖”。2000年3月23日,在西宁逝世。
 
昌 耀
 
海 翅
 
朋友,感谢你给我寄来一角残破的海帆。
是海的翅膀。是风干的皮肉。是漂白的血。
是撕裂的灵旗。是飘逸的魂。
是不死的灰。是暴风之凝华。
是呐喊的残迹。是梦的薄膜。
是远祖神话的最新拷贝。
感谢你给我寄来一角残破的海帆。
可信风平月静的子夜,
海上不再只有垂泪的龙女。
 
踏着蚀洞斑驳的岩原
 
踏着蚀洞斑驳的岩原
我到草原去……
 
午时的阳光以直角投射到这块舒展的
甲壳。寸草不生。老鹰的掠影
像一片飘来的阔叶
斜扫过这金属般凝固的铸体,
消失于远方岩表的返照,
遁去如骑士。
 
在我之前不远有一匹跛行的瘦马。
听它一步步落下的蹄足
沉重有如恋人之咯血。
 
良 宵
 
放逐的诗人啊
这良宵是属于你的吗?
这新嫁娘的柔情蜜意的夜是属于你的吗?
这在山岳、涛声和午夜钟楼流动的夜
是属于你的吗?这使月光下的花苞
如小天鹅徐徐展翅的夜是属于你的吗?
不,今夜没有月光,没有花朵,也没有天鹅,
我的手指染着细雨和青草气息,
但即使是这样的雨夜也完全是属于你的吗?
是的,全部属于我。
但不要以为我的爱情已生满菌斑,
我从空气摄取养料,经由阳光提取钙质,
我的须髭如同箭毛,
而我的爱情却如夜色一样羞涩。
啊,你自夜中与我对语的朋友
请递给我十指纤纤的你的素手。
 
关于云雀
 
没有檐角可供停息。
没有柯枝。
但我所知道的云雀的啁啾
只属于旷远的高天。
只属于热流。只属于飞翔。
只属于谛听的穹庐。
云雀是飞鸣的鸟。
而那个栖止在猪背啼叫的
只是寒鸦。
我的大漠上的小路,因之
才有这么繁富的色彩么?
现在,牧童枕着手臂
又怅望秋空了。但我确知在寂寞的云间
一直飘有悬垂的金铃子,
只被三月的晓风
或是夏夜的月光奏鸣。
 
 
天 籁
 
静谧吗
竞技的大自然素有高扬而警策的金鼓,
比秋风更为凛冽,谁会听不到!
 
从来没有一个生灵是被命运盲目地播弄:
獠牙守备于茂林。兽角
交错在每一个窥伺的日午。
一切在早熟。在跃起。在呼叫。
作亡命之拼搏。
猛士啊,那时你们托起神祇的摇篮。
你们从木石索取火炬,让河流钻过罟网。
你们跣足披发而高蹈,使饿鹰
振动鳞甲,山岩荣享血食,丛林裸袒……
——温泉的波还在沐浴的夜里
漂洗肥羊的膏脂?
 
数千年后你们始知诸神愉悦的花环,
原不过是植物芬芳若此的育种器官。
 
没有看到那一落日的壮美。
永诀的已成永诀,古原早被沙丘弥合。
但在北方草场和戈壁之间
谁会听不到那沉沉的步履仍比秋风远为凛冽!
 
放牧的多罗姆女神
 
那么,我将分享你冰山台阶积雪的清芬。
我将逐年默诵你飘挂在牛角的诗教。
 
呵,无上之美。你无坚不克,无往不利——
你原是以娇嗔的繁花披作甲胄,披作旗帜,
 披作剑锷,
人和马、和山岳、和故乡的荣名合而如一。
歌舞在为你而祝颂。
手持石纺轮的搓线女们在为你而祝颂。
少年的一匹高脚蚱蜢拉起牧童车。
歌舞在为你而祝颂。
 
而我将长远追随在你绿海上漂泊的帐幕,
以山之盟誓铸一黄金锚。
 
第三只眼睛在你眉间启开:青春
因你美目之顾眄而有了如歌的节奏。
 
河 床
——《青藏高原的形体》之一
 
我从白头的巴颜喀拉走下。
白头的雪豹默默卧在鹰的城堡,目送我走向远方。
但我更是值得骄傲的一个。
我老远就听到了唐古特人的那些马车。
我轻轻地笑着,并不出声。
我让那些早早上路的马车,沿着我的堤坡,鱼贯而行。
那些马车响着刮木、像奏着迎神的喇叭,登上了我的胸
 脯。轮子跳动在我鼓囊囊的肌块。
那些裹着冬装的唐古特车夫也伴着他们的辕马谨小慎微
 地举步,随时准备拽紧握在他们手心的刹绳。
 
他们说我是巨人般躺倒的河床。
他们说我是巨人般屹立的河床。
 
是的,我从白头的巴颜喀拉走下。我是滋润的河床。我
 是枯干的河床。我是浩荡的河床。
我的令名如雷贯耳。
我坚实宽厚、壮阔。我是发育完备的雄性美。
我创造,我须臾不停地
向东方大海排泄我那不竭的精力。
我刺肤文身,让精心显示的那些图形可被仰观而不可近狎。
我喜欢向霜风透露我体魄之多毛。
我让万山洞开,好叫钟情的众水投入我博爱的襟怀。
 
我是父亲。
我爱听兀鹰长唳。他有少年的声带。他的目光有少女的
 媚眼。他的翼轮双展之舞可让血流沸腾。
我称誉在我隘口的深雪潜伏达旦的猎人。
也同等地欣赏那头三条腿的母狼。她在长夏的每一次黄
 昏都要从我的阴影跛向天边的彤云。
也永远怀念你们——消逝了的黄河象。
 
我在每一个瞬间都同时看到你们。
我在每一个瞬间都表现为大千众相。
我是屈曲的峰峦,是下陷的断层,是切开的地峡。
是眩晕的飓风。
是纵的河床,是横的河床,是总谱的主旋律。
我一身织锦,一身珠宝,一身黄金。
我张弛如弓。我拓荒千里。
我是时间,是古迹。是宇宙洪荒的一片腭骨化石。是始
 皇帝,
我是排列成阵的帆樯。是广场。是通都大邑。是展开的
 景观。是不可测度的深渊。
是结构力,是驰道,是不可克的球门。
我把龙的形象重新推上世界的前台。
 
而现在我仍转向你们白头的巴颜喀拉。
你们的马车已满载昆山之玉,走向归程。
你们的麦种在农妇的胝掌准时地亮了。
你们的团圞月 正从我的脐蒂升起。
 
我答应过你们,我说潮汛即刻到来,
而潮汛已经到来……
 
斯 人
 
静极——谁在叹嘘?
 
密西西比河此刻风雨,在那边攀缘而走。
地球这壁,一人无语独坐。
 
人群站立
 
人群站立。
人群:复眼潜生的森林。有所窥伺。有所期待。有所涵蓄。
人群游走。
在方形屋顶,在塔式平台,在车站出口……每一分割的
 瞬息他们静止不动,他们显示的形象是森林。
在每一连续的瞬息他们激动,他们摇摆,他们冷静……
他们五颜六色的服饰望去蓬乱斑驳,
他们显示的形象是一片黑森林。
 
从森林到森林
他们凝重的形象是心理稳定的素质。
 
谐谑曲:雪景下的变形
 
狂狷的雪……
铁桥失去河岸。
人行道上看去都是耸肩的鱼。
 
一万里静谧。
 
小屋,魔方一样精巧,里面是白夜。
香槟和青年课题使文艺沙龙的对话有了浓度。
职业诗人冥想自己油墨的美髯丛生在南海榕树,
胶结着岁月的烟汁……
 
落伍的一只鱼穿过雪城
追随另一群披着掩耳长发的鱼
再探人的海猿时期。
 
无影的世界。

 
责任编辑: 马文秀
要喝就喝纯贵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