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匕首

 

匕首，如此娇小玲珑的躯体

却包含着如此巨大的阴谋，往往从背面开始

从伸手的那一瞬间开始，黑夜随时降临

 

随着匕首的渐渐深入，从未有过的锋利

成长起来，剔透而迅猛。彻底的寒冷或者灼烧

使你无法分辨，痛苦来自何方

 

抵达的世界像一场暴风雪

你防不甚防。更无法想象匕首的长度与宽度

只有无边的仇恨在这里凝结

 

由此可以推测匕首的智慧

它的出生卑微，行踪诡秘。也许就从一枚水果

开始，接着便想到了另一个人的身体

 

怎样减弱匕首寒冷的质量

这是一门深刻的学问，从仇恨出发的地方返回

然后深居简出，等候一片秋收的果园

(2002-5-5)

 

 

2、斧头

 

斧头，有可能作为冷兵器的前身

曾经掌握在暴乱者的手中，但不会有太大的成就

比如王者就不需要斧头，不需要消耗

太多的体力

 

由此可见，斧头的出身卑微

名分不够显赫，从古到今

流传着斧头的故事：劈柴、担水、生火、煮饭

漫漫逼上梁山，成为好汉李逵

 

也许力量就从这里产生

磨亮的斧头，其中是大遍被伐的树木

发出沉重的叹息，失踪的太阳

守着森林的废墟哭泣

 

斧头上山的时刻，浑身是胆

一路上披荆斩棘，所向无敌

但不能反身走入人群，不能以鲜血擦亮刀锋

使它落入暴力的深渊

(2002-5-5)

 

 

3、枪械

 

那是在夜间

我把枪械放在桌上准备撤卸

风没有惊动这里的一切

枪保持了最平庸的姿态

 

枪只有和历史一起保持沉默

才不会惊醒灿烂的谷粒

惊醒人民的梦想，才不会喧哗

才不会让果实离开树枝

 

历史是悠久而漫长的伤口

只有子弹才能穿越

所以，历史走不出枪支的距离

子弹要么熟睡，像摇篮中的婴儿

要么喷发，像燃烧着的火焰

要么生根发芽，但决不会开出鲜艳的花朵

 

当青烟缠住枪口，面对旗帜覆盖的灿烂脸庞

枪口便失去了平静

吐出了残酷的秋天，那不是果实

而是枪口的威严

是英雄正步穿行舞台的一次挥手

下面则是潮水般的人群

烟雾般的历史

(1990-6-4)

 

 

4、英雄与剑

 

一位英雄动身到千里之外

去峡谷寻找他过去的那柄剑

折断的剑躺在地上

使他想起鲜红的血液

想起许多头颅堆在同一柄剑口下面

表情各不相同，向度各不一致

组成一朵红色的花

一位诗人经过峡口，说这里

是通向城市的窗口

英雄不以为然，峡口

是流血的弹孔，回意当年的情境

有头颅落下马来犹如花蕾落在地上

是一种胜利的享受

鲜血溢满谷口，鲜花戴在胸前

英雄赞美战争一如诗人赞美女人

 

战争结束之后，峡谷归于平静

玫瑰花照常开放

英雄却只有守望寂寞的路口

等候战争的第二次消息

 

战争已经死了，英雄却还活着

听到最后一滴血在草叶上流动

英雄开始悲哀

他想象脸上的皱纹

是一条鲜血的河流

淹没了和平的花朵

英雄主张用剑来割裂历史

所以，历史总呈现红色

 

死了，战争和英雄

但玫瑰依然开在谷口

像红色的灯笼

挂在夜空

(1990-6-9)

 

 

5、雪落在圆明园的废墟上

 

雪落在圆明园的废墟上

一种花朵里静止的钟声，连同

草地与碎瓦的风暴，组成

眼睛的荒凉，或者

更为广泛的痛苦

 

雪落在圆明园的废墟上

出现前所未有的寒冷与破败

遍地的落叶，散布帝国腐朽的气息

借着雪花，这大地的镜子

我看见清朝满是乌云的臣民

手里掌着最后一盏灯笼，残缺的太阳

在雪花与宫女纤细的步伐之间

乌鸦落满低矮的枝头

像一场空寂的细雨

 

紧靠着城市的边沿，圆明园

这巨大的伤口，帝国临终的嘴唇

与惊恐的河道，使鲜血和江山流失

这种汹涌的方式注定会淹没一切

却无法淹没一场大火

带走满目的锦绣，燃烧的梦想

只留下石头和白骨

一种精神的闪电，像持续的述说

与沉重的叹息

 

雪落在圆明园的废墟上

落在远离春天与河流的灰烬之中

一千年之后，青草之间

石头依然会抬起高贵的头颅

沉默的伤口，传颂一首歌谣

永不熄灭的火焰

(1990-6-5)

 

 

6、从古老的河边醒来

 

从古老的河道醒来，我感到

河水像经世的音乐在血脉里流传

此刻，一批又一批人群和车队

正好从我的身边走过，并且

带动巨大的风暴，一直向前

 

像雨水挂满的树枝，苏醒过来的内心

十分澄明，但并不平静

曾经梦寐以求的事物，像启明的星子

又重新出现，被雨水洗去的荒凉

成为前所未有的市镇。

从此开始繁荣

或许沉睡太久，面对叶脉上

突然来临的阳光，总是还带着

一些细微的恐惧，或者怀疑

甚至免不了细心的张望

但这河道的文字与石碑上的火焰

在一直照亮我们以及周围的事物

一想到这盏曾经鼓励过我们的灯

我们又会一个劲地冲锋

在最需要的时候奉献自己的心血

 

也许还会选择不安的河口眺望

随河流而来的人群还会随河流一同消失

变幻莫测的风云像影子一样在我们的额前逗留

我们该怎样行走，面对被改变的地方

脆弱的伤口还会不时地引发旧时的隐痛

冰雪还会封锁这古老的河道

和我们不愿沉睡的嘴唇

 

有时一种突然出现的手势

还会遮挡我何的前途，甚至会

加暗你对生活的信念

 

我们该如何行走，如何扛起这面鲜艳的大旗

一想到全身奔流的血液，这醒来的河道

以及迎面追赶的事物，我们就会

像孩子一样选择阳光最显耀的位置

吐露心胸。这是最纯粹的时刻！

内心充满活力

(1990.7)

 

 

7、求雨的人走过草垛之前

 

许多年过去了，求雨的人群

依然跪在没有水草的地方

梦想自己的村落

有一群嬉戏的鸭子朝广场走来

 

正午时分，那些落下去的手臂暗示悲剧感

草垛前面，人群里有一种黄色的痛苦

说不出死亡是什么滋味

只见每个人把卦辞写上卷缩的荷叶

向一朵浮云表达土地的情绪

天象却依旧如故

七颗星子在檐口一闪一闪

 

有些消息了，求雨的人

起来，他们知道

希望不过是一扇神秘的门

打不开是一种命运

打开了则是另一种命运

 

但他们依然响应了蟋蟀的呐喊

让海陆风一同莅临

成为求雨者的一种呼吸

在他们走过草垛的辉煌时刻

降下一次暴雨

一次浓郁的玫瑰花香

(1989.3)

 

 

8、望乡

 

前年，我在遥远的城市

购置香火，几次回首

低低掠过的雁群

总是扇动一种还乡的欲望

 

走进一条幽深的巷子

我徘徊许久

想起鸿门宴里的两只酒杯

长出两张舞剑的脸，一张圆形餐桌

花丛中有几枝毁坏的花朵

在风中颤动，如城市女郎晃动的银质耳环

 

此刻，我会突然想起要带走家眷

渔翁在一口湖泊中布置一张鱼网

打捞城市里碎裂的几栋窗子

(1990.7)

 

 

9、马

 

请不要惊醒我和我的族类

正如不要惊醒那些熟睡的词汇

比如马踏飞燕，马踏匈奴

马踏坏一片村庄，踏坏一片新生的爱情

当然马也会痛失前蹄，一个王朝在马背上丢失江山

另一个王朝在马背上迎嫁新娘

马的羽毛并不代表飞翔

它是我们的种族，不同的颜色

代表不同的阶级，走马观花的人们

谁能知道其中的奥秘？

 

也许在我们的脊背上都曾留下过

相同的鞭痕，但不是一个夜晚的风花雪月

而是更深的风云，马背上能够诞生诗篇

也会坠落高贵的头颅，犹如

斑斓的花瓣

 

请不要惊醒我和我的族类

熟睡的时候，历史会吹来阵阵清风

花朵会移向甜蜜的梦乡，月光如洗

一旦醒来，一旦背负英雄与剑

一旦马不停蹄，一旦走进历史

就会弥漫遍身的硝烟，或者在冬季

身边躺着寒泠的士兵，像一场暴风雪

落进雪白的书页，从每一处

都会发出悠远的回声

 

请不要惊醒我和我的族类

正如不要惊醒黑夜，让黎明静静地来临

我们一旦走进少女的梦境，那种命运

比黎明更有价值。白马王子再次出现

少女的星空自动地移向春天

让爱情青青地成长

 

 

10、鸡

 

我们本是黎明的血

被染红的部分，总是从天边升起

让星星落满栖息的枝条，大片燃烧的杜鹃

那是我们家族久远的传唱

一个追日的部落

 

为了更进一步的放声

我们让嗓门紧贴天空，羽毛被风吹起

鸡冠停留着另一道闪电

站在高高的树梢上

我们演唱着古老的一支歌谣

天要亮，天要亮！

 

但这仅仅是最初的象征

为着单纯的目的，让所有的事物

都清醒过来，让所有的房门都轻轻地打开

让所有的鸟儿都尽情地演唱起来

雨露和植物也生长起来

 

命运并不会如此单纯

最终，我们依然逃脱不了被宰割的命运

在黎明上升的时刻，听得见我们的歌唱

也听得见刀锋的声音，丝竹一样

在我们的脖子上缠绕

犹如红日在明媚的天空盘旋

 

 

11、一根头发

 

（１）

我曾经在一根头发下痛失初恋

那时，美人和香玉都留在一块月光的草席上

你说过，除非这一根头发腐烂成泥

你不会离开我，不会让一段姻缘折断

 

这是否就是人们常说的千钧一发

让我们一开始就处在危险之中

甜蜜和痛苦都沿着一根头发来临

一朵花的妹妹，就这样短暂

 

许多年过去了，那一根头发早已成为一丝风

飘落在我们各自的记忆之中

或者成为一棵树，让我们各自的孩子

缠绕着飞翔，发出晃若隔世的回声

 

有一天，我们都突然老去

我黑发中的妹妹该如何成为新娘

那块月光的草席，会说明什么？

难道风会继续拉长那一根头发的故事？

 

也许这就是回忆的力量，不管过了多久

在天的那边，只要有一丝风起

明媚的时刻就会到来，那一根头发的姻缘

好比一条河流，不会在发源的地方结束

(2002.11)

 

 

（２）

亲爱的，让我为你种植一株白发

种植一段姻缘，在彼此之间

谁说是少年白头，我们真正的爱情由此开始

直至白头到老

 

直至白头到老

直至成为上千年的银杏，结满开心的果子

一阵阵风起，爱情会发出甜蜜的声响

滋润着我们一生的幸福

 

谁曾想到

一株白发的银杏树啊！早已高过蓝天

成为朵朵白云，枝条在风景中摇动

既是春暖花开，更是儿孙满堂

 

谁曾想到，一根白发发源为一条河流

其间波光闪闪，亲爱的，可以想象

那时候，子孙们唱着一首爱情的歌谣

一直传颂着我们那一段最美好的姻缘

(2008-9-17)

 

 

12、多年以后

 

多年以后，也许

我们都会寻找旧时的一首歌的份量

或者凄凉，或者带给彼此无边的幸福

 

谁能设想，一夜的风雨

能使我们的枝条支撑起这硕大的花朵

但我们依然不停地打开雨伞

灌输鲜红的血液，让伤口

再次面对天空喧哗，或者沉默

 

锋利的疼痛使你远离这座城市

这里的一切依然保持着平凡的姿态

每一场小雨都会在这里停留

使一扇扇房门安静下来

但我们的内心还不会过早地衰老

总会抓住任何一束光亮出击

 

回到彼此最初的位置

轻盈或者温柔无比

这是谁都无法逃脱的陷阱，多年以后

当我们都在不由自主打开同一把雨伞

那首歌的份量就会在回忆中加重

直到我们彼此年老

(1992.6)

 

 

13、远游的人

 

远游的人啊，何时才能驻足

何时才能穿过夜晚的风雨

回到我身边。紧握我的深杯

 

在玻璃的早晨

细致体味我在其中的反光

矮小、狭窄、尖锐

还有所依赖的光芒

何时才能出现

重临我的故居

 

远游的人啊，何时才能驻足

何时才能驱散你异乡的气味

早晨醒来，我的双手依然寒冷

紧紧抓住的梦境，竟是一些琐碎的往事

或者满地的玻璃或者反光

 

何时才能改变‘你异乡的气味

我等候的时辰，只是最后一次出牌的机遇

手中的寒冷和那种落叶的姿势

迄今仍然保留

(1990.6)

 

 

14、雨中的伤

 

在靠近柠檬的夜晚

我们想起了雨中的伤

依然那么幽深那么鲜明

 

整个夜晚，伤口一直保持沉默

保持你眼神的境界，像午夜里的灯笼

缓缓走过无风的路口

只有雨在无声的述说

 

我们的手臂互相支持，血液

在轻轻地奔跑，想象最初的激动

心境一片空明，手中的枝条

迄今仍保留着那一夜的光芒

照着我们永久的生活

 

雨中的伤里，经历着一场细致的战争

血流得鲜艳悠久，靠着我们现有的小屋

仍然听见一切幸福的歌声

像一张铺开的．调面，光滑洁净

而伤口依然留着雨天的痕迹

直到现在，我们还在继续雨天的幸福

 

伤口像不败的花朵，开放在

柠檬色的雨地里

(1991.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