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宫里的女神
——题黑龙江绥棱的森林女神像
当我骄傲的时候
你给我一座迷宫
当我绝望的时候
你给我一条小路
当我向你索取,你假装没看见、没听见
可傻子也该懂得:那是一种拒绝
当我什么也不要了
你反而表现出慷慨
当我求助于你,任何奢望都会落空
你仅仅是一尊塑像。顾影自怜
当我相信自己,相信自己才能帮得了自己
你反而悄悄地施以援手
把你搁在这露天庙宇般的森林
你只是让人看不透的女神
如果让疆域继续扩张,放大为无限
我才明白你还有另一个名字:命运
命运从来不会同情
拜倒在她石榴裙下的迷路者
却总是对那些把自己当作真神的人
情不自禁地敞开胸怀
白马石:战友之歌
1.
白马石,东北抗联的秘密联络站
八十多年后,我又来这里寻找战友
接头暗号是田间的诗:
“……一个义勇军
骑马走过他的家乡。
他回来:
敌人的头,
挂在铁枪上!”
战友啊,你听见我的呼唤吗?
被诗人赞美过的孤胆英雄
后来怎么样了?是获得更多的战果
还是因为弹尽粮绝不幸身亡?
他是否想得到:这么多年来
不断的有援军前来找他
我正是迟到的一个
也许已无法帮他做点什么
但我必须找到失联的战友。哪怕仅仅
为了通知他一声:“我们胜利了!”
在生者与死者之间
这仍然是一份最重要的情报
他如果不知道,就死不瞑目啊
我如果不能把捷报传递到烈士耳边
就不是一个称职的诗人
诗人,战争与和平的交通员
2.
我正走在他走过的路上
不,是我回到了自己忘却的战场
白山是我骑乘的白马
黑水是我力挺的长枪
一轮落日,已代替敌人的头颅
在枪尖上摇摇晃晃
诺敏河:嫩江支流
夕照之下,仿佛铁枪上的那一绺红缨
仍然在滴着昨天的血
如果我告诉你诺敏河又是
大名鼎鼎的呼兰河上源
你会怎么想?是否能感到
那是一部史诗在流淌
3.
只剩下一块饼干了,一半分给战友
另一半含在嘴里
只剩下两颗子弹了,一颗准备射向敌人
最后一颗留给自己
只剩下一个晚上了,前半夜站岗放哨
后半夜突围
明明知道此行凶多吉少
我还是要站好最后一班岗
即使会在天亮之前倒下
此时此刻,我像树木一样站得笔直
只剩下一条路了,不是死于敌人的子弹
就是死于自己的子弹
也许,还有别的选择?
可那不属于我,不属于一个战士
如果说有什么遗憾的话,那就是见不着
明天的太阳了。我是没有明天的人
当然,太阳还是会照常升起
照耀着的,将是我光荣的尸体
这具尸体一定保持着冲锋的姿势
从生到死,我都习惯了以冲锋来反冲锋
只剩下最后一点时间了
可我还是那么相信自己
4.
在胜利日之前阵亡的的战友
使我加倍地心痛:他若是多坚持一会就好了
就能与我一起欢呼,一起解甲归田
可惜,胜利需要他流尽最后一滴血
他毫不迟疑就这么做了
在胜利日之前阵亡的的战友
使我加倍地心痛:我若是早来一会就好了
就能与他并肩战斗,为他包扎伤口
可惜,他因失去援助才孤军奋战
惟一的战友就是那匹汗血淋漓的战马
在胜利日之前阵亡的的战友
使我心痛了又痛。我甚至被这样的问题所纠缠:
死于胜利前夜,究竟算失败者
还是胜利者?我为他的不幸而遗憾
遥遥传来一声马嘶,似乎在替他诉说:他很幸福
所有为胜利立下不朽之功的人
都有权利为自己而骄傲
“他倒下了。阵地被敌人占领。”
“不,他还在坚守着自己的尸首
尸首那么大小的一块阵地,一直没有失守。”
“难怪,敌人用军刀切开他的肚子
发现胃里面只有棉絮和草根
要下意识地向他的尸体敬礼呢!”
“即使敌人,也不得不佩服断粮那么久
仍拒绝投降的对手。在胜利日之前
他个人就已反败为胜……”
5.
我的战友没有军衔
可在敌人眼里,他永远是将军
敌人也不得不尊称他为将军
我的战友没有军衔
可在我眼里,他永远是将军
我很荣幸自己和一个将军成为战友
他是拿枪杆子的,我是拿笔杆子的
这不妨碍我们成为战友
谁叫我们置身于同一个战壕呢
他在胜利日之前战死,我在胜利日之后出生
这不妨碍我们成为战友
谁叫我们捍卫着同一个祖国呢
我的战友没有军衔,却是将军中的将军
我也想歌颂英雄而成为诗人中的诗人
他比任何诗人都能给我更大的力量
不,他也是诗人,以血写诗
血写的诗才配叫作史诗:他把最后一颗子弹
最后一个字,留给了自己……
6.
在白山黑水之间,我没有找到阔别的战友
只找到战友骑过的白马
在林海雪原之间,我没有找到战友的骨头
只找到白马变成的石头
在白天黑夜之间,我没有找到战友的坟头
只找到一块无字的墓碑
在白纸黑字之间,我读到的所有诗篇
都不如眼前的这一块空白,更有内涵
别小瞧了这一块石头
它是一匹战马的遗骸
别小瞧了这一匹白马
它是一位英雄的坐骑
别小瞧了这一位无名的英雄
他身上有千万人的影子
别小瞧了这一块空白
它装得下千言万语,沧海桑田
7.
据地质学家考证:黑龙江绥棱的白马石
其实是天外飞来的陨石
至于它是从哪颗星球上飞来的
还得请教天文学家
天文学家回答不了的问题
只能交给诗人了
诗人才能想象得出那壮丽的画面:
这冰凉的顽石,曾经是一颗弹尽粮绝的流星
它用最后的一点力气,点着了自己
耀眼的光焰,怎么看怎么像一匹鬃毛飘拂的白马
明明是悲剧,可马背上的骑手
分明还在欢快地吹着口哨,不像是受难
不像是陨落,更像是凯旋
“……一个义勇军
骑马走过他的家乡。
他回来:
敌人的头,
挂在铁枪上!”
是的,他不是在流浪,而是在回
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