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我们来说,夏季很短。”
一个柯尔克孜老人,在夏天的山中
身着棉衣,戴着护耳皮帽
喀什噶尔的熊先生把柯尔克孜话
翻译给我:“九月里我们就得
拔掉帐篷,赶着牛羊下山
一米多厚的大雪会覆盖整个
奥依塔克,直到来年五月踩着雪水
流淌的山路上来,那是我们
一年中最快乐的时光,小牛羊
就要吃到嫩草,我的孩子们
也喜欢到这里撒欢。我们的生活
被分成两瓣,孩子们也是
她们要上学,在柯尔克孜学校
学维语和汉语,在家里跟我们
说祖先留下的语言。她们知道
不学习不行,学习完了
更不知道怎么办。我的一个女婿
在山下教书,一个女儿在四天前
刚刚生下一个男孩,另一个
大女儿正在帐篷里给她擀面
我们牧民很穷,舍不得吃肉
已经习惯用我们的牛羊换取米面。”
“你们的奥依塔克很美,”我说
“等这里旅游开发了,你们
就会富裕起来。”“开发与我们牧民
有什么关系?赚钱的是那些开发的人
我们会失去这个夏季牧场
我们的奥依塔克将会属于别人。”
巴里坤的庭院
过去的岁月遗留下汉城和满城
高大的生土城墙,耸立着西北白杨
金黄的向日葵照耀着唐朝
都护府的遗址,塞种人的岩画
草原石人和蒙古骑兵的
圆形石马槽,历史已经慢慢成为
天山北麓的风景。现在天山积雪
照亮了松林,巴里坤草原上
哈萨克人的帐房飘起炊烟
日近中午,我们在巴里坤
古城墙上散步,墙脚下的庭园
洁净,明亮,一个老妇人收拾着
青菜,一个年青的女人在凉晒衣物
进出她们的小平房,唉
中年的旅人突然厌倦了旅行
渴望在异乡拥有一个家,在八月
豆角和土豆开着花,而城墙下
堆放着越冬的劈柴
采 玉
到了十一月,采玉人就会下到和田河
上游,喀拉喀什河的两个支流,采玉人
把它叫做墨玉河,白玉河。他们赤脚
在漂浮着冰渣的河流中,凭脚底听玉
喀拉昆仑山冰雪覆盖,犹如年老的智者
在深山腹地提炼哲人之石。一切石头中的
石头都梦想转换为玉,那些修行的石头
躲藏在昆仑深处,缓慢地走向玉石的核心
冰雪遮盖着喀拉昆仑,传说中的
圣贤在洞中闭谷修行,狼嚎也不能惊动
他的一根睫毛。直到身上长满青苔
直到心中的道德如美玉一样诞生
此刻它不能被惊扰不能被唤醒
采玉人已经遗忘了为什么踏入冰河
他苦行一样地行走,直到一股钻心的冰凉
温润地从脚底上升,采玉人终于找回了
自己:羊脂玉一样温润的时光,此刻
采玉人就是一块墨玉。万物都在转变
但它也是一个危险:没有在行走中
转换的采玉人,会突然变成一块石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