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年前那场瓢泼大雨,下到今天似乎还没有停息,一如我们对诗人洛夫先生的追念。
衡阳的诗人和诗歌爱好者,今天相聚在衡南县泉溪镇泉长村内的清泉山上,这儿其实就是我们和洛夫先生共同的家乡衡南县的发祥地。早在清朝乾隆二十一年(1756年),衡阳县东南境析置清泉县。这个县名用了157年,直到民国二年(1913年),清泉与衡阳再度合为衡阳县。1952年4月,又在原清泉县域复置衡南县——因其位于衡山南面之故。
清泉山方圆只有1.5平方公里,海拔只有158米,但雄峙衡阳城区东面,成为一方山水胜境。乾隆《清泉县志·地理志》载:“清泉山,在城东三十五里,其下有泉,溉田千余顷。山上有古城寺,明成化年间自城中移于此。”同治《清泉县志》说法稍有不同:“清泉山,县东四十里,山有清泉,溉田数千顷。”它同时明确指出:“(清泉)县以此得名。”有兴趣者可在上山路左,看到近年新起的一座听泉亭,可打上一桶清泉山的水,回家烹煮今春新茶,体会白居易《山泉煎茶有怀》的诗意:“坐酌泠泠水,看煎瑟瑟尘。无由持一碗,寄与爱茶人。”
清泉山有着比较深厚的文化底蕴,最初的文字见于清泉首任县令江恂的《清泉山》一诗:“好山初识面,乘暇一来过。精舍依岩小,寒松傍岭多。云阴长不散,泉味近如何。定有山灵笑,尘心负薜萝。”七年后,江恂所修《清泉县志》成书付梓,内有致仕回乡的首任衡阳籍台湾道刘良璧所撰《清泉山记》:“清泉山脉,发于郴(州),委蛇千余里,至邑之零(酃)泉乡,而一峰耸出,有泉环流,荫田数百亩,虽旱不竭。志地者往往叙之,而乡人或不知也。” “邑侯广陵江君必欲亲诣其地,因公跋涉,凡侧近之山,扪萝越险,寻求殆遍。一旦考究得之,确切无疑。微论远近童孺,皆能指而名之矣。盖千百年地灵,乘国家景运而开,非偶然也。”因对这座山的喜爱和吟咏,后世衡南文人多有以“清泉”结社或自为名号者。
清代还有另一位名士朱佩连,曾作《清泉杂咏》十六首,吟咏地方风物与山川名胜,其中一首状写清泉山:“清泉山下出泉清,万顷酃湖逗一泓。醽醁见珍张载赋,原来缩酒贡南荆。”诗中的醽醁即今日衡阳有名的湖之酒,西晋文学家张载《酃酒赋》云:“昔闻珍酒,出于湘东,丕显于皇都,乃潜沦于吴邦。”两汉时期酃酒即已成为贡酒,堪比今天的茅台、五粮液、杏花村汾酒的响亮名头。有人甚至考证越王勾践与吴王夫差对饮的酒,极有可能就是衡阳的酃酒。据说历代赞美酃酒的诗文达三百余首(篇),可见衡阳之为中国黄酒发源地所言不谬。吾友阳存元生产名满天下的天之衡酒,亦奉清泉山为其古法酿酒水之正源。
由衡南诗人罗诗斌(法卡山)发起的清泉山诗会,邀约与会者包括我和著名小说家周琴(一枚糖果),绝大多数都是衡南县籍人士,也就是古清泉县子民的后裔,这使我们对这座山有着格外的亲近感。洛夫先生是衡南乡贤,他对家乡的热爱之情尽人皆知,但他有没有来过清泉山,却没有人能够说得清楚,想来他至少是知道清泉山的。
“天下名山僧占多。”今番我是第四次登临清泉山,看到山头上的古城寺,遽尔想起以往读过洛夫先生写寺庙的诗歌,包括《金龙禅寺》《山寺晨钟》《夜宿寒山寺》《夜登普门寺》《题破山寺后禅院》《背向大海——夜宿和南寺》等,一时间竟有恍若隔世之感。可能许多人读过《洛夫禅诗》,他的诗中有着丰富的中国传统文化因素,同时又将禅学与超现实主义完美地结合起来,意境悠远,豁达自信,显示出十分鲜明的个人特色。
同样地,我也没有想到,清泉山上古城寺住持莫凡法师,居然是洛夫先生的忠实粉丝。罗诗斌前天告诉我,法师当年在洛夫先生仙逝时,曾作一首悼念诗《一杯苦丁茶——寄洛夫先生》:“一杯苦丁/沸水冲了又冲/从青年冲到中年/泡了又泡/从中年泡到老年//怎么还是/不失乡色/不失苦丁//啊,这一辈子/就好这一口/这苦丁/这乡色//冲了又冲/泡了又泡/不能倒掉/那是我的中华魂”。可惜,我之前主编出版《洛夫纪念文集·诗歌卷》时,并不知道有这样一首诗。如果那时知道了,一定会将之收进这个国际性诗歌选本。不过这也没有什么关系,今天我们大家都知道了这首禅诗,它自然就会流传开来。今后追念洛夫先生时,相信会有人想起今日清泉山诗会,想起洛夫先生的乡愁名篇《边界望乡》《回乡偶书》《伤逝——又见衡阳老屋》,曾经在清泉山的上空回响过。
对于洛夫先生的怀念,一直长存在家乡衡阳人的记忆中。近日,由我主编出版的《祖先的山水清明》一书,是湖南有史以来第一部怀人忆往纪念先贤的文化地理散文选本。书中收有洛夫先生的《焚诗祭母记》,还收有著名诗歌评论家李元洛先生的《读<湖南大雪>致洛夫》,他们各用第一人称的口吻,道尽了衡阳儿女的情和爱痛与恨。现在,我将这两本书捐赠给古城寺。
放眼衡阳四野,春深似海,桃李花开,油菜花更是蓬蓬勃勃,而那人却还未自天涯归来。在霏霏细雨的清泉山,我们吟诵洛夫先生的诗歌,感受前辈诗人非同寻常的文学魅力,我们都是幸福的人。
最后,我想说的是,愿每一个参会者,以及读到这篇文字的人,静宁见春,祉猷并茂,一路繁花似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