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2年,我来到佛山工作,专业与兴趣之故,我开始接触佛山和广东本地的一些作家,阅读他们的作品。
深入内里,我发现,佛山,一个以制造业、以功夫电影名世的南方城市,其人文层面颇多耐人寻味之处。近年来,文化佛山形象日益突显,其文学亦呈现新的面貌:小说、诗歌、散文、报告文学等各体文学争奇斗妍,岭南题材、打工题材、历史题材以及儿童文学、网络文学等各有千秋,专业作家与业余作家各领风骚,各级文学奖项纷纷落户,文学活动与文学氛围十分活跃,丰富、多元的文学生态已经形成。在与作家及他们的作品,有着越来越多的接触之后,我对生活在这个城市的文学群体,乃至对广东文学生态,有了更多层面的了解和认知,也有了更多的思考。
2017年秋,作家赵芳芳惠赠其新作《粤岭花静》于我,忙碌之余,翻开这本散文集,原是打算消遣一下,不曾想,首篇《梳起》就吸引了我,让我意想不到被触动了。然后是《沧桑安人 美丽安人》《歌者香云纱》《烹啊烹,烹一道乡愁》《陈燮君:那阵阵木屐声》《从戊寅到丁酉》,一篇篇读下来,更觉精彩,文字间流淌着难得的人文底色,且岭南韵味与清雅之风氤氲其间,可让人良久回味。在得知赵芳芳从事的是跟文学毫不搭界的金融行业,并非职业作家,我又多了一层敬意与兴趣。心想:这样一位女子,对岭南对文学该有着怎样的情结呢?就是从那时起,我有了采访她的念头。接触之后,发现她是一位极为低调和谦和之人,像一位大姐姐,让人感到放松和亲切,于是,对话顺利进行,于是,就有了这个集子的第一篇访谈稿。
正是有了这次访谈,我再一次认识到要了解一个作家,光看作品是远远不够的。尤其是当你想要更清晰地了解一个地方的文学生态——这个生态不仅包括显在的作家发表作品、文学活动、文学奖项、文学事件、作协人数等,还包括每一个作家的成长经历及其对时代、对社会、对文学和写作的感受与认知,除此之外,作家与编辑、读者之间的交流与互动也是尤为重要的,深度的访谈就显得有必要和有价值了。
于是,我有了进一步做作家访谈系列的想法。一次偶然的机会,我同《佛山文艺》资深编辑廖琪说起这事,她非常赞同我的想法,并说可以在《佛山文艺》开辟专栏刊载访谈内容,这样对刊物、对作家都是好事儿。等一年12期做完再结集出版,更好地推介本土作家和文学。我们就这样“一拍即合”,正式开始做系列访谈这个项目,同时在《佛山文艺》开辟“作家十二邀”专栏以刊发部分访谈内容,此亦是本书名“十二邀”之由来。虽有模仿许知远《十三邀》之嫌,但也并不紧要,姑且用之。
彤子虽不是我的第一个采访对象,但她的作品我读得比较早。大概2014年,第一次读彤子的小说《玉兰赋》,数次流泪的情形还记忆犹新,之后开始留意她的作品。后来陆续读了她的长篇小说《岭南人物志》《陈家祠》《南方建筑词条》,皆有惊艳之感,窃以为是一个相当有实力和潜力的作家。尤其是《岭南人物志》,写的虽是岭南旧事,却让我这个北方佬深有“通感”,反复回味。后来,就顺理成章采访了她,还做了两次她的作品分享会。如若不见其人单看文字,觉得彤子是一个温柔细腻的岭南女子,待到碰了面,聊上天,才发现她非常有个性,有着豪爽率性的一面。《玉兰赋》写了一个有情有义的唱叹女子,用情极深,在这个角色身上我看到了彤子的影子,只不过彤子不是为某个死去的人唱叹,而是为乡土小人物唱叹,为来自五湖四海的底层打工者唱叹,为逝去的乡土文明与生活方式唱叹,为日渐稀薄的岭南旧风情唱叹。
洪永争近两三年声名鹊起,他以疍家和儿童题材为主的小说创作越来越受到外界的关注。2017年,其长篇小说《摇啊摇,疍家船》获第二届“青铜葵花儿童小说奖”最高奖“青铜奖”;2018年,长篇小说《浮家》获首届“小十月”文学奖小说组金奖;2018年8月,“洪永争作品暨文学地理学视阈下的儿童文学研究学术讨论会”作为“第三届佛山文学周”的重头戏在佛山举行,数十位专家学者围绕其作品展开了讨论。儿童视角与地方性经验是解读洪永争小说的两个关键词,小学教师的身份使其才挖掘儿童心理方面具有天然的优势,而对疍家生活的熟悉与情感联系,亦使其文本拥有了颇具陌生化的乡土空间。在我看来,其小说《摇啊摇,疍家船》隐喻了传统乡土文明与现代城市文明的悖论,本质上是一种现代乡愁的书写,此一点足以值得我们关注和思考。
张况,是佛山文坛的带头人(司职佛山市作家协会主席),是叱咤诗歌江湖的“中国诗坛四公子”之一。他以写诗为主业,被誉为当代新古典主义历史文化诗歌写作重要代表之一,诗歌之外,小说、评论亦为之,且善书,书法自成一格。在观其10万行21卷《中华史诗》和180万字的长篇小说《赵佗归汉》,并与他接触交流之后,发现其的的确确有一种野心(或者叫苦心),即以诗歌、小说为载体为大中华立传,在鸿篇巨制中构建自己的“文学帝国”。他的历史积淀、情感投入、时间投入、文笔和才华,与此野心高度一致。读其文本,不能不感喟于他的才华横溢和深切的家国情怀,不能不感喟于他“生命不止,战斗不息”的文学创作激情,不能不感喟于流溢文字间如滔滔江水一般连绵不绝的恢弘气质。其皇皇巨著,对于读者而言,不啻为一种阅读上的挑战。很难想象,作者付出了怎样的时间和精力?所以,张况的访谈,由我和廖琪共同完成,既是一种“迫不得已”,又是一种难得的历练和考验。
刘凤阳是一个极为低调的作家,从小就热爱文学和写作,自三十五年前发表第一篇作品后风生水起,由理工男变为文艺青年,从此文学成了他的“终身伴侣”,以读书写作为生活方式,写小说兼及评论。他不追求高产,小说不以量取胜,不喜热闹和浮华,是典型的“宅男”,用他的话说是“面对文学,背对文坛”。一路行来,虽未成腕儿成角儿,却拥有着内心的宁静与从容。他的小说在内容上汲取了现实生活的素材和养分,并不断探索着能与内容和思想“配合默契”的形式。而他对人性、对地域性、对时代洪流中人物性格与命运的理解与阐释,深刻而颇具启发性。
刘荒田先生,年逾七旬,去国数十载,历经沧桑,阅历极丰,可谓世事洞明,人情练达。其身处异国,以赤子之心坚持汉语写作,笔耕不辍,著作等身,是美国华文文学和中国当代文坛一面个性鲜明的旗帜。我虽久闻荒田先生大名,但与其结缘却是近两年的事,深入接触之后,发现其人睿智通透,其文幽默犀利而不乏热情、柔情和温情,字里行间流淌着浓浓的人文情怀和脉脉乡愁。其散文随笔对世态的洞察、对人事的悲悯、对日常和细节的关注与迷恋、对细微情感的呈现与表达,少有作家能及,读来不啻精神“旅行”和灵魂“泡澡”。荒田先生的生活方式、写作方式,以及他对中西文化的态度,为我们提供了很好的镜鉴——在接受、吸纳西方思想观念和文学熏陶的同时,不放弃自身丰富的传统。如此,才日臻化境,文学成就斐然,人生亦舒然。对我的访谈问题,先生在最短的时间给予回复,且文从字顺,表达准确精炼,这一点颇值得吾辈学习。
现在回看,才发觉,我采访的六位中有五位是广东本土作家(家乡在三水、台山、阳江、五华几处),另外一位虽是外来,浸润既久,俨然早已是粤人;同时,此六位皆自称非职业作家,认为写作并非“安身”之本,更多是“立命”之喜好。
有一点可以肯定,不管籍何处、职何为,对他们而言,文学已是生命中的一部分,是人生不可或缺的元素。通过访谈,我们能较为清晰地看到这些作家的成长轨迹与精神蜕变,看到他们在写作道路上的奔突游走及由此获得的经验、造就的梦想与生出的困惑,看到当下文学生态网络中一个个鲜活的“节点”。
是谓“文学之中的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