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蜀即成渝地区(或川渝地区)。巴蜀的称谓,约与古巴国在溯长江向西拓展疆域,最后定居江州(今重庆)有关。史书上说,蜀人柔弱重文,巴人勇猛重武;蜀出相,巴出将。这两个地区、两种文化形态在漫长的历史长河中,时而友好,时而征战。他们长期的融合交流,到了秦汉时期,已经融为一体。巴蜀称谓由此定性为:巴蜀是一个对立融合、不能孤立存在的文化概念;巴蜀之美,美在山水、美在文化。比如,我手上的这部散文诗集《巴蜀风散版》(2020年11月四川民族出版社出版),收录了诗人黎冠辰的8章散文诗,这些作品绝大多数聚焦于对巴蜀历史文化的书写,迄今为止,可以说《巴蜀风散版》填补了文化人采用散文诗的形式来歌颂巴蜀历史文化的空白。《巴蜀风散版》分8章,分别是:仰望乡风、巴蜀呢喃、种入声音的记忆、透山明水、岁月皮书、打开尘封的门、巴蜀星汉、雪域之光。作为土生土长的内江人,诗人黎冠晨更切近地捕捉巴蜀地区人与自然、人与历史、人与人文的鲜活故事,在巴蜀风物中勾勒文化传承的脉络。《巴蜀风散版》“以巴蜀民风民俗为视点,以诗为瓢,在巴蜀几千年传统文化的‘酱缸’里一瓢瓢地打捞,三十年不改初衷。”(作者简介)这说明,诗人不是在书斋中臆造巴蜀图景,巴山蜀水都留下他实地苦旅乃至切身生活的印记,诗人期冀在一种零距离且有温度、有质感的书写中“仰望乡风”,踏足巴蜀大地而“燕语呢喃”,引领我们聆听“种入声音的记忆”,再从“透山明水”中打捞巴蜀历史文化的吉光片羽,去阅读那些“岁月皮书”,进而“打开尘封的门”,仰望“巴蜀星汉”,最终在“雪域之光”钩沉风流人物的峥嵘往事。《巴蜀风散版》承载的历史文化,是巴蜀文明传承发展的缩影,诗人在《巴蜀风散版》中打通个人史、民俗史、地域史、巴蜀史与家国史的脉络,透露出厚重的寻根意识和巴蜀情怀。
巴蜀之美,不仅体现钟灵毓秀、人杰地灵,而且美食文化一脉传承。《巴蜀风散版》中的《巴蜀三味》“麻”“辣”“烫”三目,全文不到200字,但你“把这滚烫咽下去”就能“盘活一生的能量,与自己的冷漠抗争”。“吃”过美食之后,是作者笔下的《巴蜀居》——“巴蜀以竹为垄为居,像月光把一叶莲荷紧紧包裹”,呈现给读者的,俨然是一幅幅水墨丹青,其所激发的后人对于故乡、故土、故人的厚朴情感,历久弥新,以至在接下来的《谷神:弥漫的金色之门》:“村寨最老的阿爷,沐浴净须,将这健硕的谷穗高高举过头顶,全体族人下跪”;《巴蜀门神:英雄的舞台》“没有神的民族没有灵魂”。巴人勇猛,蜀人婉转;巴人尚鬼,蜀人崇仙。远古时期,巴人、蜀人用结绳、语音、肢体、图符、钟鼓、烟火、竹简、纸书等传递信息,千年以上,我们看到,巴蜀历史融汇、慢慢变成了传奇,传奇慢慢变成了神话。
从历史文化的角度对巴山蜀水进行文学书写和历史解读,在审美感悟力之外,还需要思想穿透力和文化领悟力,要求智性的高度参与。诗人一如既往地发挥游记功底、诗人情怀和从事新闻背景的优势,以当代意识观照历史,关照故土,并赋予其当代价值。当然,要想呈现巴蜀文化历史深处的波澜壮阔,还必须有情感的体贴和浸润。《巴蜀风散版》回眸历史时和关注故土的态度可谓洒脱不羁,作者在尊重史实和民俗的基础上,凭借敏锐想象力和真挚情感,采用散文诗这种特殊的表现形式,成功复原了巴山蜀水历史现场的一帧帧镜头,勾勒了巴蜀之美和身处历史关口的庄严抉择。一个个历史瞬间被注入诗的张力,一方方水土养育着诗人的灵魂,身处其中的人物形象更加立体、饱满、深沉,地域文化和民风民俗更加鲜活可触。因此,读者也能够紧追作者的历史构图和人文踪迹,沉浸于字纸的文化蕴含,共情于主人公的内心世界,乃至共享巴山蜀水之美。如《都江堰的回声》中,诗人看到“李冰以鱼刺为剑,射中岷江的咽喉”,于是一个“水旱从人,不知饥馑”的川西平原就此诞生。“生命的锈迹与淡泊,沉入江湖后都是碧波荡漾”;《岁月皮书》的“巴蔓子:一枚孤悬在历史底面的船”“我以为你早已死去,而你却以身子在巴国,头颅在楚地的方式活着”“来自长江的风一直在吹……”巴国在溯长江向西拓展疆域的过程中,经历了多次迁都,历史上向有“巴子五都”之说。有学者根据《华阳国志》等古籍的说法,判定夷城(今湖北宜昌市夷陵区)之后又建立过五个国都,分别是平都(今重庆丰都)、枳城(今重庆涪陵)、江州(今重庆)、垫江(今重庆合川南)、阆中(今四川阆中)。此刻,我们看到一个瘦骨嶙峋的诗人,站在巴山之上眺望巴人横渡长江的背影,江风把他的衣袂吹得上下翻飞,让我潸然落泪……再如作者诗画历史人物,不仅察其功绩,也重其性情。《巴蜀星汉》赞颂西汉时期天文学家落下闳:“那些天与地,地与人,人与天与地的辈分……风水就在涟漪中生根发芽。”《常璩:照耀巴蜀的镜子》“一部《华阳国志》如手掌向中原摊开”。诗人重视文化传承与精神风范的考察,自古至今,巴蜀思想文化界精英迭出,这可从其《资中:琴声中走出的太阳》《文翁:石头上的房屋》和《苏轼:月光充盈诗词的芳踪》以及《江姐:巴蜀的铮铮铁骨》等的文化传统以及弦歌不辍、薪火相传的文化氛围中寻找答案。最后我们跟踪诗人的足迹,站在《雪域之光》的高原,“格萨尔王骑骏马从阿须草原奔腾而出”,“我们听到春雷般的隆隆雷声滚过,天门随之打开,一条洁白的哈达从天上直垂地面,格萨尔返回了天界,他也再未返回人间,只留下英雄故事至今流传……”(阿来)
巴蜀之美,美在“仁者乐山、智者乐水”,散文诗集中那些“种入声音的记忆”:《川江号字》《摆手舞》《撒尔嗬:舞动生命的旋律》给人以耳目一新、酣畅淋漓的美的享受。特别是对巴蜀仁人志士江姐、邱少云、黄继光等红色文化的书写:“俯身的骨骼展翅正义的呼啸”扑面而来,英雄落泪,初心不改,作者回首这些人物时,惺惺相惜、引以为傲,是《巴蜀风散版》之于读者颇具启示意义的地方。
依我看,虽说文无定法,但诗文是枯燥无味还是引人入胜,是空洞无物还是见解独到,不难分出优劣高下。《巴蜀风散版》这美丽的背后,既有遣词造句、修饰打磨等为文为诗之术的差别,更有格局视野、思维理念、诗与远方等为文之道的不同。真正力透纸背、洞穿世事、直指人心的,是为诗者的思想张力和巴蜀情怀,还有一句话是:“这个世界不只有眼前的苟且,还有诗与远方。”远方之美、诗文之美是一种思想之美,也是一种哲学之美。哲学是对物质运动规律、人类社会发展规律等的认识和总结,是关于世界观、人生观、价值观的学问。文字是为文者思想认识的集中体现,因此,要理解黎冠辰的诗文之美,最重要的是理解其诗文所深藏的哲学底蕴和文化内涵。
此外,我还认为,《巴蜀风散版》之美是“诗与远方”之美透射的美学之美。美学研究对象是美的形式和意象,具体到《巴蜀风散版》中,就是善于运用修辞手法和文字技巧,营造美的意象和境界。比如,恰当运用排比、对仗、比喻、设问、反问等修辞手法,让文字灵动起来,既富于诗,又钟情于散,将诗与散文熔铸一炉,不停地煅造出那些粒粒如洗、非常干净的文字内容,同时注意开头、中间、结尾各部分的搭配呼应,让散文诗结构更加完整、比例更加协调;改进叙述表达方式,借鉴美的意象,融入自然之美、人文之美以及历史文化之美,是《巴蜀风散版》不朽的底色。
美学家朱光潜说:“诗必有所本,本于自然;亦必有所创,创为艺术。自然(风景)与艺术媾和,结果乃在实际的人生世相之上,另建立一个宇宙。”诗人黎冠晨用自然的语言,极具特点的意象加以技巧的运用,构建了独特而又令人向往的“巴蜀之美”。巴蜀两地自古文墨相通,一衣带水,情浓于水。只有让思想之根深扎实践沃土,充分吸收阳光雨露和大地滋养,才能浇灌出美妙动人的巴蜀之花,才能品悟巴蜀文化之美:直至今天(2021年10月20日)公开发布的《成渝地区双城经济圈建设规划纲要》的确定,久久为功,历久弥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