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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命的绽放,灵魂的颤音
——阅读刘艳芹的爱情先锋诗


  导读:作为现代先锋诗人的诗集,书题并不现代,也不先锋,而是一个古典的诗句。《忽如故人来》,类似黄庭坚的“忽忆故人来”。虽然“如”字带有在场感,但也含“忆”的成分。

  身处现代、后现代历史文化语境下,能被称为先锋诗人是一件很难得的事。然而,这个个案却发生在诗歌相对沉寂的廊坊。前些日子,一个要好的朋友代人送来一部诗集《忽如故人来》。作者是固安的女诗人刘艳芹。诗集由《当代先锋文学》创办人、主编彭永征先生作序。随手翻阅几首诗作,感到很惊奇和欣喜。现代范、先锋性和个性化的艺术特质与语言范式,给人一种新异、陌生、不同寻常的审美感受。真没想到,廊坊这片土地也会生长出这样的诗人。惊诧之余,倍感欣慰。诗人创作与先锋结缘,是始于向《当代先锋文学》刊物的投稿。那是一首20余行的短诗。此诗,以意象奇崛、思致委婉、境界空幻开阔,征服了编辑。此后,多次投稿被采用,于是,便成了该杂志的重要的作者之一。

  作为现代先锋诗人的诗集,书题并不现代,也不先锋,而是一个古典的诗句。《忽如故人来》,类似黄庭坚的“忽忆故人来”。虽然“如”字带有在场感,但也含“忆”的成分。正是这个蕴会着动态美的对一段好时光的回归和再现的书名,如同人的眼睛,为读者打开了一个全新的世界,承载了诗人现代性的情思和当代人生存的况味,并在艺术上,对接了传统,幻化了现实,预约了未来的乌托邦,表现出了先锋诗歌激进的求新的写作取句。

  诗集的基本题旨和核心意涵,是爱。爱,是文学/诗歌中永恒的原型母题。这一母题,在历代文学艺术的流转中,有不同的文化增殖与涵容。诗人的创作,运用这一原型,结合当下的历史语境,融入个人的生命体验,不仅贯通了古今爱情的深广的审美空间,而且引导了传统与创新的续接和嬗递。她的某些诗,写爱的忠贞与生死契阔。或始终如一:“我爱你/我愿匍匐在你深沉的呼吸里/听流年碾过骨骼,拔出声响/根,却从不离开脚下的土地”(《可是,我爱你》);或盟誓决绝:“如果爱你也是罪/我绝不忏悔”“哪怕头顶屠刀”“血流成河”,“我也会用尽最后一滴泪/洗灌我的信仰!直至骨灰里开出葳蕤的花”(《爱你,我宁愿罪上加罪》)。这些情愫,是中华民族文化深入骨髓的血脉基因,它衍生在中国文学的历史长河中。如《诗经》《西厢记》《红楼梦》等。然而,现代的爱传,却在物化与媚俗的社会风习冲击下,行将殒落,充盈痛苦,犹如风雨中的花朵萎靡、凋零。她感受到了《爱情与宿命》的悖反:“我把半生交给爱情/另一半听由宿命”;她无奈地喊出《亲爱的,我们不再相爱》:“空旷而孤独的世界/也许更适合一个人行走”;她感慨叹惋《我怎么不流泪》;“多少年了/····孤独而幽运”“我不再流泪/不再被自己淋湿”;她甚至如此《请求》:“请许我把爱过的再爱一次/痛过的再痛一遍/请许我把爱和痛揉碎/砌成横着的深渊/请许我在深渊里开花”。这种爱,不同于过往的真挚与浪漫,而潜涵了沉重的质素与意蕴。由于外在环境的不可待性和内心的不尽纠结,她所吟咏的现代爱情,不再是单纯的,而是复杂的,不再是纯感性的,而是加入了理性的思考,并表现为多重的矛盾冲折:既亲近又疏离,既向往又退缩,既相信又不信,既执着又放下……此种爱,丰富而又危险,深刻而又生动。特别是人近中年,诗人步入了收获与迟暮的秋季写作,她对爱的认知和感悟,更加通明与透彻,心态也趋于澄明与宁静。她多写《黄昏》,在晚霞夕照下徘徊、思虑:“惯看了黄昏/抒情也会倾斜”。她更有时举首夜空,做一回《月亮女儿》,看天上明月把脉脉华光漫洒大地,而体验到:

  它高出爱,高出生活

  高出我们每一次

  深情地回想和仰望

  但诗人仍然相信爱在天地间的存在,并把它绵延、扩展开来:从男女之恋上升为对星空、大地、故乡、亲人,乃至山川、草木、鱼虫等的大爱。她把自我生命与自然万物交并、融会在一起,于生生不息的轮回中,向死而生,生而为爱,在人类生态哲学的梯度上,阐释了人生在世的尊严、价值和意义。整部诗集关于爱的图谱是:诗人以个我生命为主体,置身现实历史境遇,脚踏大地,打开心扉,拥抱当前需要救赎的爱与不爱的世界,既借助古代爱情的源头浇灌荒芜,又在时代远眺中,激活在生命爱的不可遮蔽的光芒。三者相济相生,互否互补,共同谱写了爱的现代奏鸣曲和交响乐。

  所谓诗歌的先锋性,在中国当代诗坛,表现在诗歌艺术上,就是对现代性、现代技巧的追寻、探索和创造。它是一种写作姿态和诗艺革新。诗人在此路径上的步履和践行,表现为如下几个层面和维度:

  其一,真实生活的虚幻化。

  表现生活的虚幻性,是诗歌艺术的基本特征。苏册·朗格说:“诗歌创造了一个虚幻的‘生活’”。诗人写作,不是照搬生活的原样,而是构建属于自我的独立自足的诗性世界。诗与生活的关系,既进入又超越。正如王国维所说:“入乎其内,故有生气。出乎其外,故有高致。”而且,真正的诗歌佳作,应该是“幻中有真”和“幻而能真”。例如,《七月的梦游者》:“七月,我的心一颤/天空和大地就会翻转/它们颠倒时我也倒挂着!像悬垂的果实/饱满而沧桑”。这是诗人出乎真情实感所造的梦中幻境,既真切又令人惊异。其他如《清明》中先人从“光阴那头移来的目光”的时空穿越,《昨夜,我放走了一匹红色的马儿》的“辽阔到心悸”的意象隐喻,《桃花和雪》的“像极了世间生与死”的比附对冲等。她的诗恰如她在《感谢文学》中所说:它是“黎明前的露珠/正在它的圆形世界里/将黑夜和白昼拼接”,真实而虚幻,迷茫而光华。

  其二,现代手法的多重运用。

  现代和后现代艺术,虽然不尽相同,但也有沿袭和交汇。现代主义有变形、时空交错、梦幻、空灵等,后现代主义有多维视角、综合叙事,戏仿、反讽等。刘艳芹诗歌的先锋性,就表现在这些技艺的综合使用与编织。而诗歌陌生化的实质,是艺术感觉的锐敏与更新。技巧只是生于其上的花束。面对俗常的现实,人们的感觉易于麻痹,常做出类聚性的感应。诗人只有突破这种贯性的厚茧,重新体察生活,才能在习以为常中发现新的影像和新的意绪,并激发瑰丽而奇幻的想象。这样,便能产生清奇的意象、新异的思致和创造出不同凡响的艺术生命体。例如,《我的村庄》:“打马的少年/从过江的飞鸿里/一声声抽出麦芽里的黎明”;《高楼背后的声响》:“蒲公英背着蹒跚的夕阳/一路奔跑,一路祈祷”;《一月,我想让自己蓝透》中,向大地“讨一个飞满桃花的天空/并允许自己在天空下蓝透”,等等。这些新鲜的意象,在婉转逶迤的运思中,在各种技巧纵横交织的编程里,就能营造多维主体的独特的诗意境界。

  其三,倾诉与对话的语式。

  诗人站在天地之间,她的诗歌写作,肇端于与整个大千世界遭逢和相遇。外宇宙与内宇宙旋转对应,聚焦于人类生存的本质,这就是人与人、人与自然、人与自我的关联。她挚爱生命,敬畏自然,与世间万事万物,平等相待,和谐相处。因此,独白与对话遂成了她同世界交往与交心的诗歌话语的主导方式。例如,她对一个正要出嫁的女孩子深情地说:《今夜,为你梳妆》;她在《春天的祭奠》中与逝去的母亲,做忏悔的交谈:“我哭时!你抱着我笑,你哭时/我却推开了你的手臂”;她在《陌望的花儿,你不懂》里与花儿进行知心的对语:“这个世界,对望时,你我都是寻亲的人”;她与大地上葱茏的草木碰杯:《来,干了这一杯》。她的诗语还常常在否定与肯定的循环反转中,认定和确证某些哲理思致的警策。比如,《不值一提》中的不提之提,《知道不知道》中的“我知道”,《秋天浩荡,我的爱,何处诉衷肠》中的慨叹与不甘,等等。她的诗歌,如《一朵花语》所说:无论“我被生活放大”,还是“被自己放大”“它们和我一样新鲜”!

  应该说,诗歌的现代性、先锋性,从来不是静止的,而是在不断地演进之中,永远探索,永远实验,永远突围,永远出新。但也有亘古不移的艺术精神,那就是对人的生命、生存、生活不懈地关注、思考与洞开。爱情,只是这片精神土壤生长出的一枝世代轮回中约绰多姿的玫瑰。艺术的生成,也只是对这枝玫瑰香色的打扮与润泽,使其更为斗采与绚烂。诗歌永远追求陌生化、新鲜感。王尔德说:“第一个用花比美人的是天才,第二个再用的是庸才,第三个就是蠢才了。”每一个诗人身上都应该葆有一颗勇敢的种子,深入时代,弹拨历史之弦,又致力同停滞作争斗,在诗歌创作中永远高标自己的声音和语式。正如诗人在《寻找》中所说:

  每个夜晚都值得敬畏

  而今夜不同

  它的深沉与含蓄

  让人心生向往

  如同久别重逢的故人

  如同一个春天结出另一个春天

  一树树花开

  一窗窗灯火

  我们在彼此的身上

  将家乡的河水淘尽

  寻找人类诗意栖居的精神家园,迎向艺术峰峦上更加壮丽的东方日出!

  雨时诗歌工作室

  2021年10月15日


作者简介:

苗雨时,当代诗评家,廊坊师范学院文学院教授,中国作家协会会员。建有雨时诗歌工作室,主编《雨时诗刊》。有诗学、诗评著作多部。

  刘艳芹,笔名如烟,河北廊坊人,擅长诗歌、散文和文学评论的写作;中国诗歌学会会员,河北省作家协会会员;作品散见《作家文摘》《北京文学》《诗选刊》《参花》等,多篇作品发表在《当代先锋文学》。著有诗集《陌上春几行》《忽如故人来》,散文集《一剪风烟》正在出版中。

责任编辑: 山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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