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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光到刀锋的距离
——读黎二愣组诗《时光磨砺成锋利的刃》


  导读:刘德元,内江人,下过乡。作品散见于报刊杂志,1997年结集出版散文集《心语》(四川人民出版社),2019年结集出版言论随笔集《大匠之门》(现代文化出版社)。四川省作家协会会员、四川省评论家协会会员、四川省地方志学会会员。

  诗人黎勇,笔名黎二愣、黎冠辰,内江人。其散文诗集《巴蜀风散板》填补了巴蜀民风民俗诗歌题材的空白;由央视、新华社等中央级媒体推出的视频朗诵诗《脊梁》《来,我背你》和《等待天明》故事及音乐作品等,曾成热搜。
 

  黎二愣写诗上瘾。上周他发给我这组《时光磨砺成锋利的刃》在留言中说:“刚写的一组,如果不写东西,有些东西注定清洗不干净。”是什么东东让二愣清洗不干净呢?于是乎,我便猜测,谜底一定藏在这组诗里。

  黎二愣的这组诗,分《秋叶》《23楼》《阳台》《泡制》《晚秋晚》《覆盖》《走吧》《时间,天空的镜子》《眼睛的方向》《梦见》《等待》《熟透了》和《小心翼翼的问好》,一共13首。

  诗的开篇,他用了一个题记:“时间带我逃避,却被风堵在季节的关口。”以示连贯;结尾他用了一首小诗,《小心翼翼的问好》,以示回访。从题记和13首诗的整体内容看,谜团在,黎二愣想创造一种全新的诗而感到困惑,传统总像影子一样紧紧尾随着他,这也是当下一些诗人深感尾大不掉的一种现象。如何摆脱这种现象,写好新诗,二愣作了一番功课。整组诗中,他看似不要意象,却无法剔除意象;看似拒绝比喻,可在不经意间比喻已偷偷潜藏在诗行里;看似藐视深度,却无法根绝意义。比如这第一首《秋叶》:“翻飞季节,至最后的边口/再无翻身的余地”。《秋叶》写法自然新颖,从文字看是挑不出毛病来的,或许正是因为没有“毛病”,才显得陈旧中另有新境,比如,“你捂住断线的温暖/凝固成霜,从叶尖滑落/每一声滴哒,铺展活着的信息/如高空坠落,敲打大地的心跳”。这秋叶,在黎二愣笔下,既有“露染霜干片片轻,斜阳照处转烘明”的意境,也是诗歌的意义所在,更是诗人的心意所在。

  孔子说,“不学诗,无以言。”说形体孕育精神,其实形体体现的就是精神,形式本身即内容。再看二愣《23楼》,“高于天际,但我仍在屋檐下/不敢僭越”。此诗3段12行,也就是说,诗人在攀爬这首12行诗时费了一番周折,也可以说是怀着对诗的一种敬畏,二愣“放眼23楼,一幢幢楼房相互模拟/亿亿万吨级抄袭的模样/拼接一座座城”。当下诗界,一张张熟悉而又陌生的面孔,诗歌同质化乃至抄袭吹捧已经“是怎样被复制一个世界”,他发现的这个世界,是诗之建筑美,是诗之形体的错落有致优于整齐划一。这也正如叶芝所言:血、想象、理智交融在一起随音乐摇曳的身体啊,灼亮的眼神,我们怎能区分舞蹈与跳舞的人?

  新诗是一种自由、开放的文学体,其表现手法主要是以客观物象来抒发主观情思。如黎二愣这首《泡制》诗的语调,就是以客观物象来抒发主观情思的表现形式:“微风中,树冠擦拭着低下来的黄昏/天空,越擦越黑/叽喳的归巢鸟/啄食光亮的碎屑,喂养鸣叫的早晨”。“树冠、天空、巢鸟”,如同一幅巨幅油画挂在那儿,微风中,树冠擦拭着低下来的黄昏,摇曳多姿,呈现的是精神状态,是情感与情绪的体现,是色彩与心理的特征。如果说光与色的微妙关系,构成绘画的主观心象,感觉与语言的契合则构成了诗的主观心象。在接下来的《晚秋晚》中,他写道:“晨风盛开一团雾/我看见遥远,你在缥缈/我用那团雾,将你环绕/继续让星星,将黑夜与黎明/钉得更深”。拨开云雾,在信笔所至的风度中,诗歌承载和呈现的,正是二愣内心的坦然、澹定和真实。

  不记得了是哪位高人说过,把诗写得像诗是容易的,把诗写得不像诗却往往很难。一首诗如果没有韵律、节奏和音乐感,突破模式化的语言方式,用松散的散文的语言写的却是诗,这只有大家才能做到。可更多的“诗”,常常是用诗的语言写的散文。

  二愣的诗,在词语中,“我”由于有了“你”和“他”才得以存在,所谓没有群体便没有个体;可从另一个角度看,没有个体又如何能组成群体诗呢?是重个人的体验和发现的艺术,蕴含着肉体的知觉和智性的洞悟,处于现实胆界的诗人会以个体折射时代的精神之光。然而诗人过分张扬主体意识,也可能作茧自缚,陷入泥淖而无法自拔。二愣的诗中,关键并非有我和无我,而在于“我”本身的格调,和“我”怎么说,又如他说《梦见》:“我梦见自己死了/一袭黑衣等待什么//耳边低泣声/啧啧声,呵呵声/还有嘿嘿声/亦有音乐锣鼓声/像我曾经的人间”。在这我与非我之间,我们看到的是迅翁的影子,看到的是各色人等皆行迹匆匆,其中少不了的是人间冷暖和世俗烟火。不然,那就“走吧,最后一杯醉酒”“走吧,快些”“走吧,我随含混不清与模糊同去”。这首《走吧》,二愣连用三个排比,他要去哪儿呢,这又是一迷?我揣想,我们这些身在俗世、职场的人,无论如何都摆脱不了社会上不少人的虚伪、应酬和谎言。二愣设酒局,总是对人说,人不能苟且的活着,要有精神。而精神需要方向,这种方向体现在诗的“叙述”,已成为新诗有效写作的“通则”。二愣所想象的,走,正是一种“通则”或者说“通感”,它既是诗中空灵意象的准确表达,也是诗人实实在在的感情灌注。

  诗的“叙述”不是叙事,不是外在的描摹,应当是对意味的追寻。诗和叙述是行为、心理、情绪、感觉与理解、词语相互渗透的语言运动体,可以将单纯叙述得复杂,也可以把复杂透彻为单纯,就看你怎么设局?

  当然,诗不是越晦涩越好,虽然晦涩与否并非是判断诗的标准。那些干净透明的词和句子,那些至诚的袒露和呼吸,是何等动人啊!

  看吧,“腾空了一切/我把自己安置进去/发育身体的尺寸/不能超越巴掌大的面积”(《阳台》)。诗,只在媒体上热闹、鼓噪或冷落、萧条,和诗本身没有什么关系。二愣在阳台写诗,这让人想到美国诗人安格尔站在阳台上,看孩子放着风筝,而诗人却感觉到,是离他很近的风筝放着孩子,这里,诗人将孩子“置于死地”了,变成无知觉的随风筝而移动的“孩子”。

  诗的这种“置之死地而后生”,并不符合一般的逻辑思维,诗,有时是以想象的逻辑来替代理性的逻辑的。而想象的逻辑是不受束缚,异常自由的,在有的情感下,以感觉的倒错的形式出现:“时间与天空,黑洞与黑洞/重叠、裂开,彼此打开彼此/似爱恨情仇”(《时间,天空的镜子》)。“这一切,落入人间/实景又是幻影”。如此这般谜语式的语句,看似漫天撒网,其实所说的都是人,是人的生活劳动、情感世界、冷暖体悟,都已熔于一炉。此诗胜在以布局、凿空、倒错、审视的姿态,正如海的声音并不存在于海面、礁石和沙滩,它深处的涌动只存在于海水之内,澎湃与否,只有诗人自己知道。

  “窗,把太阳关了/却点燃一轮月亮/而月亮不认识我/它走它的。太阳/好像认识我/却把我让给月光/残留我一双迷茫的眼睛/将夜空盯成一对星星”(《眼睛的方向》)。在这个世界上,心和心之间的光芒来自这眼睛的方向,这方向,也就是我们常常念叨的诗与远方,诗致力于此,二愣致力于此。

  一切文艺在最高层次上都是相通的。从时光到刀光的距离,表现诗在音韵、节奏上偏于音乐,在形象、色调上近于绘画,在汉字的外形上与建筑相通,在养气、结构匀称上又和书法相似。虽然黑格尔将诗称之为最高层次的艺术,可我总觉得最为微妙的艺术还是音乐,因为难以描绘的心灵、看不见的心灵,无法穷其谜底的心灵,只有用无法触摸、窥视、了无形迹,无法穷其秘语的声音来表达才最接近本源。不过,我也相信泰戈尔的话,他认为诗、音乐、绘画等一切艺术,其起点都是人的呼吸。忍不住还是再看二愣的《熟透了》:“暑热,将天空包裹得密不透风/熟透的闷热/在湿漉漉的云层/似红得发紫的浓疮/表情憋成窘迫的样子”,诗到最后,谜底解开——“我去阳台,小心翼翼/怕它们反扑。它们出行也小心翼翼/我水枪的扫射,如微信的早安/成为小心翼翼的问好”。在这小心翼翼的问好里,我看到了轻灵、松弛以及没有羁绊的自由,恰切的表达,心灵任意的姿态,定是二愣少有的一种轻松。

  总体来看,二愣的诗,是他看透生活再热爱生活的体悟。这对于即将退休离开职场的黎二愣来说,出入自由,澹泊明志,宠辱不惊,体现在诗中,其诗性属于运用意象和建构诗的意境的审美感觉,是神秘的不可言说的情感观念之境。因此,读二愣这诗,我的解读也就纯属饶舌,从时光到刀光的距离,终究还是一个谜?

作者:刘德元(四川省作家协会会员)
 
附:诗歌欣赏 
时光磨砺成锋利的刃(组诗) 
◇黎二愣
 
时间带我逃避,却被风堵在季节的关
——题记
 
秋叶
 
翻飞季节,至最后的边口
再无翻身的余地
秋与冬的拉锯战,把时光
磨砺成锋利的刃
翻过去,削成碎片
落下,化土成泥
 
你捂住断线的温暖
凝固成霜,从叶尖滑落
每一声滴哒,铺展活着的信息
如高空坠落,敲打大地的心跳

 
23楼
 
从大地爬上23楼
高于天际,但我仍在屋檐下
不敢僭越
 
放眼23楼,一幢幢楼房相互模拟
亿亿万吨级抄袭的模样
拼接一座座城
甚至一个民族一个国家
 
这个方程式结构
成为我视力的一个个点
我看世界,或者读天下文章
读懂一句,便解剖出23楼墙体的砖
是怎样被复制一个世界

 
阳台
 
巴掌大的阳台
一张巴掌大的桌
留我巴掌大的空间
 
我翻开书页
将天空和云朵放出
将描写的花草树木放出
将熟透的翅膀们都放出
 
腾空了一切
我把自己安置进去
发育身体的尺寸
不能超越巴掌大的面积

 
泡制
 
微风中,树冠擦拭着低下来的黄昏
天空,越擦越黑
叽喳的归巢鸟
啄食光亮的碎屑,喂养鸣叫的早晨
 
我在稠密的树冠下
钻出天空的深井
双眼舀起漏光余辉
泡制一壶黑茶
与黑夜对饮至天明

 
晚秋晚
 
半夜醒着,失眠将夜色织得很厚
辽阔天际里那些星辰
是温暖遗留给晚秋的灯
点亮落叶飘飘,夜露滴滴
却点不亮我的清晰
晨风盛开一团雾
我看见遥远,你在缥缈
我用那团雾,将你环绕
继续让星星,将黑夜与黎明
钉得更深

 
覆盖
 
天空覆盖了归巢鸟的喳喳声
鸟声覆盖了树冠
树冠覆盖了我
我的目光,却覆盖了天空
天色越暗,那抹云越红


走吧

灌木丛的缝隙
漏出把自己遗忘的身影
那些粘着蝴蝶翅的记忆
还在蝙蝠黑色的眼睛里冲锋

走吧,最后一杯醉酒
把秋夜的树枝浇成一团山
苍苍茫茫,又朦胧迷糊
那是夜里疼痛的包块,压榨
黯淡而厚重的云团。走吧
每一次喘息
都与秋雨挤在一起,打湿你的行程

走吧,快些
随梦境的幻彩消失
走吧,陪你步行的蚂蚁
凌乱的足迹,也许就如此
压弯一场排列整齐的迁徙

走吧,潮湿的鸟鸣,在鸟窝的林间旋转
一生的归期也会被转晕
我的目光,被夜色打成了死结
解也不开,化也不开
旋转,不是活着的标志

走吧,我随含混不清与模糊同去
清晰是边界,模糊也是边界
边界,站立在阴阳咫尺间
阴界,没有停顿与哭嚎
阳界,不见盛满急行与喧腾
也不见快与慢
只看见自己的影子
在浓淡里与
在浓淡里与穿梭并行
背影,为所有轮廓送行


时间,天空的镜子

时间,是天空的镜子
倒映星汉的分分离离
与尘世的阴晴圆缺

天空,跌入时间
星星遥远的眨眼
是挂在裂口盛开花的嘴型

时间与天空,黑洞与黑洞
重叠、裂开,彼此打开彼此
似爱恨情仇

这一切,落入人间
实景又是幻影
仿佛遥遥相望的含情脉脉
又似一场奔向粉身碎骨的碰撞
化蝶飞出坟茔
故事美丽,却已成尘


眼睛的方向

窗,把太阳关了
却点燃一轮月亮
而月亮不认识我
它走它的。太阳
好像认识我
却把我让给月光
残留我一双迷茫的眼睛
将夜空盯成一对星星

梦见

我梦见自己死了
一袭黑衣等待什么

耳边低泣声
啧啧声,呵呵声
还有嘿嘿声
亦有音乐锣鼓声
像我曾经的人间


等待

没有太阳的夏天
摆出秋季的山河
横七竖八,就像等待一场盛宴
或等待一个尊贵的客人
或等待一个伟人的诞生

直到烈日露头
鸟叫稀疏,蝉声乱鸣
山河故人依旧
等,还是等得流汗


熟透了

暑热,将天空包裹得密不透风
熟透的闷热
在湿漉漉的云层
似红得发紫的脓疮
表情憋成窘迫的样子

空气里,一线风
或者一针阳光
轻轻摆动,均刺破
那脓疮,便似一场暴雨
喷薄而出

一阵雷鸣电闪
闷热包裹着的应该井喷式的雨滴
却像一个喷嚏,在人们干涸的心田
洒下粒粒省略号

人们生活继续
天空时热时凉继续
就像大暑之尾立秋之首
亦如恋爱之初婚姻之后
习惯,成为必然


小心翼翼的问好

击退无数次冲锋
我打坏了两把高压水枪
停火间隙,又集结在那里
黑黄相间的蠕动
像阴间与阳世的缝隙
我再一次与其肉搏
戴着防护罩,直捣老巢
一觉醒来,又重重叠叠

我同时点三盘蚊香
香烟升腾,一缕缕穿越黄黑相间的蠕动
似夏风吹出凉快的惬意
那几乎是对我的嘲笑

在射杀与反扑间
马蜂仍在我屋檐下筑起自己的窝
我去阳台,小心翼翼
怕它们反扑。它们出行也小心翼翼
我水枪的扫射,如微信的早安
成为小心翼翼的问好

责任编辑: 西江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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