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其和我是本家,相互之间的沟通交往已经多年,即使未曾谋面,从他的诗歌中我也能够读出他的样子——谦卑,细腻和满腔的热爱。他的诗歌都是从泥土里生长出来的,带着露珠、冒着热气,散发着清新质朴的草木泥土的香味。
底层叙述和根性意识构成了华其诗歌最具有特征性和方向性的表达。无论是对于红色安源的书写还是对于故乡意象的重构,无论是对于底层人物的关注还是刻骨铭心的亲情表达,无不显露诗人对身边人物世界深刻的理解与感恩,诗句亲切自然,水到渠成,不好高骛远,不故弄玄虚。他说“我的身体里有许多条河流/有的长有的短,有的宽有的窄/它们都朝着同一个方向流淌。”我想,大概只能要用《泥土里种下的诗行》这个题目来给这个流淌的“方向”命名。
华其是红色的土地滋养出来的诗人。在第一辑《光芒的力量》中,他将发生在安源这块红色土地上的革命往事与燎原星火写入诗歌,读来有一种力量穿透历史的尘烟一一浮现,像一幕幕电影,带领读者走近红色岁月,知史明志,知古鉴今,有着极强的历史代入感。
他写张家湾“一盏醒着的灯火,正在不停的燃烧”,照亮一场起义的路,他写那些穷苦人家出身的只有八九岁的孩子,叼着小矿灯站岗送信,起身反抗;他写面对抉择时的“三湾改编”一句句掷地有声的湘音,在战士们瘦弱的身子骨里重塑骨骼和力量;他写南湖红船、一双草鞋、井冈山、杨靖宇……这些构筑起红色血脉的民族骨骼与脊梁,也写春天里的疫情,口罩背后那些好听的名字,也写曾经做过消防兵的傅秋萍看守门岗,退伍后敬业的李顺喜、保洁员江玉华、肖秋平、陈厚泉……这些虽处社会底层,但却能够坚守自我的普通人。
他在序言中写到:“这些年,我耳濡目染了那一个个红色革命故事,这些故事一直在我的内心激荡且回响。它们仿佛就在我的身边发生着,那些革命的火苗、风云传奇的岁月并没有远去。”不仅如此,这种一脉相承的精神已经成为华其的骨和肉,成为他生命的一部分。
华其是故乡的背叛者,也是乡土的寻根者。故土是华其的精神原乡,他的生命源于斯,牵念源于斯,诗歌源于斯,并将这些像胎记一样一辈子根植在自己的记忆深处,不能抹去。
诗人皇泯说“亲近土地的人,顺着垄沟除草。”母亲是诗人们的软肋。华其的诗中写到母亲时说“她小心翼翼握镰刀的样子/如同抚摸我们贫瘠的身子骨”同样具有一种细腻朴素打动人的温情;面对母亲,他同样是小心翼翼的,不敢将太多的细节一一呈现,“不敢写你把攒下的土鸡蛋/藏在米缸里/……/越来越不敢/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把泪水取出来偷偷想你”全诗看似在写那些“不敢”说出的人和事,实则通过铺排的手法将所有的心思交给了读者,让读者一起感动甚至一起泪眼婆娑。
《摇曳的春天》一诗结尾处“老屋门前的柳树摇曳着/又一次冒出了新芽”,强调诗歌参与者的“无我之境”,让自己站在诗歌之外去书写,将悲伤的故事拐了个弯。他写父亲的掌心,是世界上最肥沃的土地,他写“蹲在三轮车上的一个个菜筐/像风雨中年久失修的老屋/四面透风,裹不住家的温暖”写他稻草人一样枯瘦的五叔“是我心中的一块好煤”,句子朴实饱满,洗尽铅华。
对于亲人的书写之外,华其同样关注乡村底层人物的生命状态。命里缺木的木匠“木根”,走丢了儿子的夫妇,初中辍学的小凤、因病致贫的云华、学汽车修理的大伟……“像野草一样在祖国的大江南北扎根/风起的时候,就能看见/他们为了生计低头弯腰劳作的样子”,
华其是善于发现的,具有一双沉入大地的敏锐的眼睛。他以“进城的西瓜”或者“蚯蚓”比喻那些进城务工者,写他们卑微而骄傲的命运;《蚂蚁的宿命》中写到:“天色渐暗/工厂宿舍角落里成群的蚂蚁/它们低头,弯腰/一步一步艰难地挪动着/驼着粮食,背着全部家当/拖儿带女,把家的温馨扛在肩上”。“饥者歌其食,劳者歌其事”,电影《隐入尘烟》中说“被风刮来刮去,麦子能说个啥?被飞过的麻雀啄食,麦子能说个啥?”凡此种种,无不是低入到尘埃里的真实表达,无不是生活深处最让人感动并为之反思的部分。
“近乡情更怯,不敢问来人”,诗歌中,他对所有的亲人甚至对于生活在乡间的草木禽鸟都怀有歉意,恨不得让诗歌的腰弯下来,替他鞠躬致敬。故乡是一条长长的脐带,它将所有的记忆串起,也正因为如此,返乡主题的书写构成他诗歌最纯正的最割舍不开的母题,也构成他诗歌最具有真情与力量的部分。
华其是一个心存善念,朴实清澈的人,一如此诗集的名字一般。诗集《清澈》共有四辑,分别是“光芒与力量”“母亲是一株坚韧的稻子”“梦想破碎前,我们都是圆满的”“天空依然辽阔”,我觉得四辑诗歌构成一个“U”型的结构,读来让我由喜转悲,由悲入喜,我想,这也可能是华其有意为之。
写诗就像是在蜜蜂的翅膀上雕花的过程。需要独辟蹊径的立意切入,个性化的语言系统,饱满的情感表达,也需要技巧手法的娴熟运用。个人觉得,华其的诗以情取胜,在语言的节制雕琢和技术的加工精炼上尚需百尺竿头更进一步,以更好的支撑起这“人人眼中有,人人笔下无”的底层叙事。
期待华其攫取生活中诗意的高度深度和广度,给关心支持的他的亲人好友以语言的惊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