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首好诗的实现,必须满足三个缺一不可的条件:思想、艺术、与技术。
思想不能关在笼子里,它是自由的;艺术不能关在笼子里,它也必须是自由的。但技术必须关在笼子里,不能乱跑,乱动;要节制,要收敛,要适可;甚至可以灭掉它而不留痕迹。
庞德关在意大利美军的笼子里了。在烈日下他把技术踏碎了,思想飞在中国李白的诗里,艺术飞在全世界的意象里。
一般的诗缺乏思想,用流行的陈词滥调代替。艺术淡薄,弥漫着现代化妆术的脂粉味弥漫着现代化妆术的脂粉味与俗艳色。但技术泛滥,本土和外邦的古典主义的现代主义的十八般诗技全套展示,人体模特式地走上展台,期待掌声喝彩。犹如一台隆重晚会,绝妙的声光技术映衬艺术为之遮丑。
思想浅漏,技术大于艺术,是当下诗歌的确诊症侯。但也有移植或者自造的新论,非汉语逻辑组合的假大空诗论为它们支撑,一级报刊上的各色气泡越发在太阳光下炫目了。
包容冰诗歌绝不喧嚣。饱满益世的思想,美学平台静立的艺术,诗技是量体裁衣的合身衣服,在人们面前不被挑剔地朴素现身。
抽空
树叶抽空秋天的精气
落到大地
大地抽空冬季的温暖
仰视天空
天空抽空飞鸟的翅膀
归还巢窠
巢窠抽空斑斓的梦想
回顾往事
往事抽空童年的泪水
想起饥饿
饥饿抽空褴褛的衣衫
顿悟真理
真理抽空贪婪和欲望
找到空门
空门抽空虚妄的世界
长出菩提
菩提抽空烈火金刚
呈现发光的一颗舍利
《心经》:“五蕴皆空,度一切苦厄”;“色不异空,空不异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受想行识,亦复如是。”
《金刚经》:“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
复如是,如是观——一切皆空。
这是永恒的真理,万物灭坏绝对真理不朽,这是伟大的思想,放之三生三世四海十方而皆准。这是至高的境界,攀登者流血流汗如期而至的光辉胜利。
包容冰用《抽空》一诗,来解说,演示,实证这一真理、思想与境界。
他用明朗快捷的民歌式联环对诗体,拿顶针格穿针引线自创格式,叙事兼抒情。上句尾词作下句首词,形成九个对句的诗阵,宏大而显,具体而微地宣示“空”的诸相,一空向另一空自然而然顺理成真地汹涌澎湃推进,最后众空进入空的核心,天地光明起来。
诗技朴素至简,却令人惊奇,格式可一不可二,复制即俗,说“空”不二。诗行排列齐整,呈建筑宋词古典之美,又像流行歌曲一般讨人待见喜欢,乐听乐闻,法可念可诵可唱则弘,向“空”而扩展。
世界与人心,满盛贪欲,不空了,怎么办?
抽空去。
树叶抽空秋天现大地,大地抽空冬季现天空,天空抽空飞鸟现巢窠,巢窠抽空梦想现往事,往事抽空童年现饥饿,饥饿抽空衣衫现真理,真理抽空贪欲现空门,空门抽空虚妄的世界现菩提,菩提抽空烈火金刚现舍利——九抽九空。
抽空了。
诗人向一切有为法的物质抽空,向受想行识的一切精神抽空,向一个人从童年到成年的人生历史抽空。把物质和精神所互蕴的一切可抽必抽之赘物抽出去,只剩下纯净无涯的真空,存放真理和思想。
大乘各宗从法我二空推衍出三空、四空、六空、十空、乃至十八空、二十空。包容冰用自己的诗歌神通推衍出九空,及其契合世情法理。古典佛诗和当代佛诗都有把真理与思想推向最高境界的力量。
真理在思想中,思想在境界中。
诗人在真空境界中找到了空门。这是很不容易的,过程漫长。诗人十多年前在诗集《空门独语》中用三百首诗歌养成壮硕的脚力与心力。终于彻底完全地踏进了佛教的空门,见识了最宝贵的堂奥,能自由进出天台宗所称的“入理四门”——有门、空门、亦有亦空门、非有非空门。随心所欲地于有于空取得非常之智,空有兼顾非有非空为所欲为。实则四门皆空,只从悟空者即心即佛,心生佛诗,收受了菩提,觉悟了,智慧了把阿褥多罗三藐三菩提拥抱在心虚心奉行。
诗人的菩提在真空的烈火中百炼而成金钢——这是一颗舍利。
舍利,佛祖圆寂后存世的晶莹骨头——最神圣的圣物。哪里有舍利,哪里就有信仰,哪里吉祥兴旺。
舍利,是诗人包容冰梅川居士的笔名。他心甘情愿地做佛的一颗舍利,向世人证明佛的真理,思想和境界。佛在舍利诗中。
舍利,是《心经》中向观自在菩萨问法的舍利子,又汉译舍利弗,佛祖十大弟子之一,曾被释尊赞为“智慧第一”。其母是摩伽陀国一个婆罗门论师之女,因出生时眼似舍利之鸟,即以舍利为名,而其所生之子即为舍利子。诗人把舍利作为学习的楷模。
包容冰之诗,舍利之诗,包蕴了“舍利”的或直接或间接或实际或联想的种种无尽之意,总之都是“发光的”。
空空何为?不是为空而空,空实有大功大用。
现代佛教界尊为律宗十一世祖的弘一大师对“空”做了经典性的释义:“故所谓‘空’者,即是与常人所执着之我见,打破消灭,一扫而空。然后以无我之精神,努力切实做种种之事业。亦犹如世间行事,先将不良之习惯等一一推翻,然后良好建设得以实现也”(《佛法大意》)。扫荡一切邪见邪念,内心腾空,存入真理信念,和佛弟子们一起建设现代高僧净土宗现代宗师印光大师,“人间佛教”创立者太虚大师们所倡导的利乐众生的人间净土,每一个信仰“空宗”者,必须认识到:“一尘入正受,色即空”;“诸尘三昧起,空即色”(《五灯会无》卷八记清凉休复禅师禅语)。此即真空不空,不我无我,无一所执。
包容冰梅川居士写诗弘法,做法事度人,和众生携手共行;心空无我。一个往世菩萨,善很大很多了。
诗人在诗歌叙事前现场中,经历了闻所未闻的九次抽空,方才彻悟了大乘佛教的甚深法义。而诗歌叙事的后现场所呈法义,是供世人观摩,若有所得而幡然力行的。而任何一点儿信仰,并不能唾手而得。为私欲的拜物教者,必随唾沫飞溅而去。
抽空抽空,其力甚巨,其心更坚。
而诗人也须看看自己所为的诗歌叙事后现场。十八行的抽空,很方便善巧地就能推衍成百行以上的长诗。但在互联网时代一切从简从短快餐化中,受众更喜欢接受短诗,得到一隙之空消除疲惫,享受难得的微小的愉悦,静虑百味。
2022年9月30日,梦罗庄后街西屋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