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首好诗,总能激起心底的浪花。虽未与甘肃诗人包容冰谋面,他的诗却能让我静心品读下去。作品是文人生活、情感和思想碰撞后的融合与升华,字里行间你会读到他真实的生活轨迹,情感轨迹,思想轨迹。读诗人的作品,亦是与诗人的心灵对话。得知诗人来自黄土高原的定西,惊讶又激动,随着优美的诗句,走入久违的故乡,亦走向自己沉睡的心灵。我的父母上世纪五十年代在北京读完大学支边到甘肃,我就在定西出生,在白银长大,甘肃是我的第二故乡。我随着包容冰的诗句找回故园的记忆。
在他的诗行里,你会品到一种独特的味道,那些带着地域文化的符号:洮河、羊皮筏子、塔尔寺、青海湖、胡麻花、黄芪、党参、洋芋、青稞、苦苦菜、尕脚花、连枷把、信天游......熟悉的字符仿佛丢在我心湖里的小石子,荡起思乡的涟漪,童年时那些熟悉的生活场景不断浮现。故土的一草一木融入了他的诗行,被他抚慰得有了温度。“炊烟与朝阳一同升起/炊烟与夕阳一同落下/如同我不绝如缕的思念/在夜深月明的乡村/长成歉收的一茬茬庄稼”。(《炊烟》)他在《内心放射的光芒》写到“一个人走进另一个人的内心,需要恒久的耐力和脚力/在一个人的心地/能居住多久 /生根发芽”。这句正是我此刻的写照,牵着故乡情这根丝线,我走入他的世界。
“诗歌是我活在人间/向陌生人招手的信息/我的诗歌里找不到软弱的泪/和虚假的爱情/只有深沉的思想在低处徘徊。”我在想象的画板上勾画着他的素描:儒雅、知性、睿智、真诚、质朴、谦和、低调,文如其人,他就像一块璞玉。
深厚的文学底蕴在诗行里透出,妙笔生花展示出他驾驭语言的能力。诗语清新自然又多变,物我互拟,达到一种意想不到的的美妙。风,在他诗中的描绘较多,却风格各异,千奇百变。“褐色的风舔着春天/绿旗袍的魂影”“风奔跑着,吼叫着/刮疼我的嘴脸与脊梁/刮瘦冷却的夕阳/羞赧的脸庞”“一缕湿湿的风踏着我的肩膀轻轻走过”“细若游丝的叹息像一缕风消散,不留痕迹”“风与阳光在树尖上交谈久了树叶就更黄/阳光就更香”“寒露的阳光与风/抚摸秋天孕育的子孙/在寒露与霜降之间/风加速了它行走的脚步/冰凉且有些坚硬/撞到杏叶上,杏叶红了”“狂风肆虐过斑驳的窗口/青春的躁动趋于平缓”“乱跑的风四处打探我的消息”。诗中的风有了颜色,有了质感,有了性情,有着大自然中狂放不羁又婉约自谨的多重性格。读着充满灵性的诗句,仿佛自己也变成了追风的精灵,在天地之间驰骋,尘世的负累似乎剥离身心。
秋叶在他的笔尖亦是摇曳多姿。“仿佛把我看作一片游荡的黄叶/树叶抽空秋天的精气/落到大地”“看到飞扬的叶子/像上帝发来的牒文/我感到生命的沉重和坠落”“一片黄叶就是一首无字的诗/一首首无字的诗歌/谁能读懂它/在空中舞蹈多日的荒凉”。小小秋叶在他的笔尖修炼成不朽的精魂,他给秋叶赋予了缱绻的情愫。秋叶更像午夜陪他苦读、为他添香的红袖,因而对秋叶如此钟爱。
诗人对大地有着不尽的深情,他的诗句仿佛是从泥土里长出来的,带着西部山野的气息。他在《秋天:寒露的阳光与风》里诉说:“在九月初一寒露的阳光里/沐浴思想/发黄变红的树叶/给秋天尽情地描述大地的幸福/我伸出劳动繁忙的手,捧一捧寒露硬帮帮的肋骨/支持思想软弱的部分/一年的收成/在旱情遗漏的指缝间/捡起父亲凝重的沉郁/揣在心中/洋芋蛋缩小些许/当归叶瓣低矮一半/黄芪与党参在胚胎中忍饥挨饿/物价不断上涨的行情,由不得萎顿了药农膨胀的梦境。”那秋天的田野、庄稼、药材和农民的喜忧,诗中有画,画中有情,情中有泪。对故土爱得如此深沉,让它的诗歌饱满又厚重,植根于大地,打通了走向草根的心灵隧道。
现代化城镇的边沿不断扩展,渐渐蔓延至乡村,延续千百年的农耕生活在褪色,他却在夹缝中寻找着自己的位置,坚守着内心的宁静,依然是乡村诗歌,却多了哲思。“我的人生如同一颗土豆/自泥土中来/又到泥土中去/安顿稳发黄的尸骨/腾出灵魂在一朵花蕾里住宿”。(《土豆人生》) 灵魂安置在花蕾里,只此一句,意境不仅深远,更是升华了自己的人生,这也是作者写作的意义,与“从尘埃里开出花来”一样美妙。大地是万物的母亲,养育了大千世界的万物,也给了人类不断叠加的智慧。诗人把耳朵贴在大地上,听到了大地的心声。如《走走停停》所思,“正因为大半生人在乡下/车轮在泥泞的道路上打滑/看到的不是醉人的风景/风景那边传来的也不是/让我心跳加速的谎言”。
包容冰的诗有着丝绸画面的质地,线条简洁,色彩明快,硬朗刚毅中透出柔性,自有一种无言的感染力。“胡麻花盛开的季节/蓝蓝的胡麻花是大山的蓝头巾/母亲戴着它/妻子戴着它/我的两个如花似玉女儿戴着它/在故乡的山坡上唱歌”。《胡麻花开的时候你一定要回家》故乡的大山、胡麻花、妻女,不时萦绕在诗人的梦境里,渗入血脉的情,凝结成诗歌的精魂。
诗人已步入人生的秋天,却依然孩子般率真。“人是长不大的孩子/经常做着有负别人和自己的事情/语言是一把双刃剑/冷不防就把人心戳得流血//我的悔恨/缘于昨天语无遮拦/心肝的疼痛敲打灵魂/犹如一夜不停的耳鸣/给活着的人敲响警钟”(《耳鸣》),如果诗人不能仗义执言,诗歌也就没有了存在的意义,因说话而得罪人,是文人常犯的错误,活得太真,常常把理想与现实混淆,因而诗人的欢喜与忧伤一样多,诗人用心灵行走,忘记穿戴铠甲。
婆娑世界充满诱惑与迷茫,诗人也不能幸免,他却在诗歌的菩提树下不断修行与禅悟。在《为了安静》里,他自言自语:“风/一直在吹/为了安静/我把升腾的欲望/劝了再劝/压了再压/让堂前点亮的酥油灯盏/继续说话。”做自己的主人,看似简单,却不容易。在《自慰的方式》里旷达着,“不问谁在升迁/不管谁在发财//风清月朗的夜晚/独自走出来/抖落身上的泥土/和夜莺谈论赋诗觅道的秘笈”。沐浴在诗歌的泉流里,涤荡红尘的烦忧,擦拭心的明镜台。也许“放低声音/只有给自己如是说/自己如是听/如果听懂自己的话/我就是我的知己”《放低声音》。诗歌更多的时候是诗人的心灵独白,“牧羊人披蓑戴笠/心静如水/内心熄灭激荡万千的河流像一尊雕塑/望着我欲说还休”,诗人在草原逢到的是他自己。空虚的人,常把目光投射到他人,智者懂得静静聆听自己的心声,做自己的知音,适时调试心上的天平,人生就少了孤寂。
在诗歌里静心禅修,在禅修里写诗,他的心有了安放的莲台,心上的折痕被哲思熨烫平整。“因果是一条颠扑不灭的铁律/因此/圣人畏因/如畏虎狼/凡夫怕果/如怕蛇蝎/智者在因地上心知肚明/如履薄冰/愚者在果囊里鬼哭狼嗥/血肉横飞”。《圣人畏因,凡夫怕果》常怀一颗敬畏之心,有所为,有所不为,人生就多了几分顺境。或许,他真的感慨良多,“对于圣哲的告诫----世间本无事/庸人自扰之/听,无事也有事/不听,有事也无事”。面对人生的失意与痛苦,有人沉沦,他却当成鞭策,当是成功的垫脚石,此乃智者也。
“内心的黑/是一扇窗/内心的白/是另一扇窗/黑白相间/是非同寻常的门”。用诗歌为自己打通心灵的隧道,他孤独却不寂寞,在自己心灵的艺苑里,他是自己的王。品读包容冰的诗,你会找到一种沁透心脾的清新与安适,或可沉醉在庄周梦蝶般的意境里,无法自拔,独享水月天心的美妙。世间的纷扰都将与你无关,于是,你终于走远。
祝愿他,守住那一袭寂静的月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