导读:陈明火,笔名执仗,湖北省鄂州市峒山人。湖北省作协第五、六届委员。已出版著作《无锁的情空》《挑剔名作及评点》《“包氏佛诗”的考索》等十部(三部中英对译),编著《进格作文》、主编省级教材《综合阅读》等三十余部。已在国内外发表诗、文数百万字,有两百余首(篇)译成英、日、希腊、俄罗斯、韩等文字。曾获《中国作家》2003年“全国评比”特等奖、希腊作家艺术家国际协会2005年度“欧洲联盟杯”奖等多次。另有陈明火诗文评论集《抒情者的迷途》一部。
一首《洋澜湖》,能让我们在一种水到渠成的自然状态之中听到广义的自然界与自然哲学的宏大声音。诗人刘俊堂满怀深情地以诗人的自然意识将一些来自物质与精神世界的“宏大声音”,轻轻巧巧地置于诗之背后。只在诗的前台留下较为合适的位置,饶有兴味地告诉我们他所悟觉到的自然哲理:
所有存在之物,都始于一个伤口
“一个伤口”,是刘俊堂运用了艺术减法中的精度提纯之后所新创的一个独特喻象。只因其不动声色地将之盛放于物质世界与自然哲学的共性之上,可让我们任意联想到一粒种子的发芽、一朵花的盛开、一个生命的孕育、一种思想的形成、一次社会的嬗变等等。在有了这些无限量的想象之后,再来亲临或认可眼前的客观存在——即亦是“始于一个伤口”的洋澜湖——属于湖北省鄂州市的被称为“第五湿地”的城中湖。刘俊堂以这种扩缩有序、含蕴万千的特别方式进入自然意象中的洋澜湖,可看作是一个诗才横溢的“巧妇”所为。可以说,除去那些能显示自己才华与成就的编剧、编辑、作家之光环的刘俊堂,就是一个诗有别才的“巧妇”。
在“始于一个伤口”的喻象里,意欲带着能恢复洋澜湖之原貌的精神与勇气,去寻回洋澜湖所应拥有的自然姿态。得承认,洋澜湖是江南大地的女儿、是大自然的女儿,定然是淡淡妆,天然样儿的。然而,身处城市或尘世的热闹与繁华中的洋澜湖,已失去了静态的自然。鉴如此,刘俊堂深知哲学家叔本华“只有按照自然所启示的经验来生活”的生活哲理,便以一个亲近并敬重自然姿态的觉者与知者,向人类社会、宇宙万物发出了他那来自内心深处的真诚呼唤:
需要月光和星辰
帮它恢复远古的名姓
“恢复”一词,可说是终结了语义的审美疲软,获取了历史源头的、也是自然初始状态的精神动力极为坚硬的艺术强度。于是,他情愿让“这浩瀚带来的荒凉”,对应于当下“黎明降临的盲目热情”,为的是在人世间寻求更高的人生自然境界。诗中的“我”,似乎打开了洋澜湖的前世今生的过往,亦打开了一些属于心路历程中的既可确认又难以确认的内心世界:
我听见风声,源自高处,/又经由北方的江水而来,/而这一切,将让新生者如期而至,/让残老之物在黑夜里沉沦。/过于纯净的潮汐,如果无人看见,/就无限接近于宗教或谎言。/我们无知于水里的事物,鱼儿游向阴影,/游向灯火辉煌的东岸,但这骨里的刺/却对应于我们卑劣的生活。/在余下的岁月里,你会离我越来越远。/通过你感受到的笑声和高贵的生活,/像一个人与渐冷的的湖水,/对应于一个词……
《致母亲》,是纯洁的亲情所漫溢出的顺其自然。一个在外打拼的游子、一只“北京西郊的鸟儿”,想念故去的母亲,哪怕凌晨三点醒来,哪怕还有其他的生命与自己一道进进出出,这个打拼的游子唯一的奢望,就是不能把如此艰辛的过程告诉可爱的故乡、故去的母亲。所有能让人动情的艰辛滋味,只能由这个打拼的游子独品的苦涩感,全都融进没有任何修辞、干净利索的诗句之中。这种只有打工仔才具有的特别感觉,在执仗的打工诗《小单间》里能领会得到:“归来。开水瓶、杯子、小床及衣物/忙在我的身边//劳累缠着我,水杯刚刚亲了我几下/小床便将我摁在了梦中//曾伴我归来的月(是姐还是妹)/怕我着凉,帮我盖上了被子//我很舒服。门外的冰风再大/也灭不掉我幸福的鼾声”。然而,刘俊堂的高明之处,不在于对游子在外的艰辛程度之着力叙述,而在于即便是“我”有再多的艰辛,也不会让那“一直向高处奔跑”、曾为自己担惊受怕的母亲知道,“我”害怕天堂的母亲因之而增加了一丝一毫的苦痛。于是,他对自己、也是对他所面临的尘世,在诗尾大声地宣告着让天地动容、让人世间的芸芸众生动心的心灵之语:
我绝不允许,这儿的每一粒尘土
辗转到我们的故乡
诗歌语言的字词与短语组合,是有意味或有意义的语言结合体。刘俊堂擅长让一些没有经过任何“装饰”过的词语或短语进入语言的结合体之中。他那掷地有声的短语“绝不允许”、“一粒尘土”,在一种山重水复之“辗转”式的自然动态里,传递出“我”已知如何感恩伟大母亲的真心诚意。
生死两茫茫,儿心连母心。刘俊堂关爱着自己的母亲,与母亲含辛茹苦的一生不无关系。在此,我们可以回过头来就这种“关爱”母亲的生命自然律动,重新理解诗人那份尽似决绝式的心灵表白。诗前,刘俊堂饱含深情地忆念着可敬的母亲。她没有少女的无忧无虑,在另一个世界“一直向高处奔跑”,已化为“星辰”,他想离她近一些已不可得。她将一些美好的东西留给我,包括美好的愿望。作为儿子的“我”,“写过的所有文字,没有一处/与你有关的修辞”,他不愿意让一个“畏手畏脚的词”、他乡的“每一粒尘土”,亵渎母亲的圣洁。故而他不会“将它们/织就的花冠,戴在你的头顶”。这里,属于一个在外的赤子——“我”的“情绪白描”之艺术性誊录,是完整的;虚则实之、实则虚之的幻变式叙述所产生的诗意效果与真情魅力之“因果链”,是完整的。
同是写在外打拼游子之艰辛的《雀儿山》,是一座被刘俊堂的自然之笔竭力意象化了的“雀儿山”。“我”像“雀儿山”的一只雀儿一样,有了一次又一次挥之不去的爱之冲动。而这种难抑的爱的冲动里,产生了亦真亦幻、似有却无的自然实感。可以说,《雀儿山》里貌不惊人的每一个字词,如同人之不同器官在为自己的生存现状、生理需求与精神期待而呼唤着。作为听者,可在有限的感受里体悟到“我”在现实文明生活的低音区里,还有未被泯灭的爱情、人性的崇高之美。
诚然,刘俊堂是个接地气的自由撰稿人。那个被雅士们用烂了的“亲爱的”,也照样为他诗中的“我”所用。这个是不是能表示真“亲”或真“爱”的常用语,再让诗中的“我”用上一次,也可让“我”像雅士们那样兴奋一回。想想看,在离开了那个“亲爱的”之遥远的极为孤寂的地方,“我”能在心里悄悄地叫上一声“亲爱的”,甚至把“在南五环以外的每一个下等酒馆,我喝醉了酒就想去找你”的爱意流露出来,不是值得“我”所珍重的么?要知道,“我”处于底层漂泊者的吃喝方式与独自在外的孤寂之感,再加上“用虚伪交换我想要的虚荣”等等,已让“我”身心疲惫不堪。也就在这时,在“我”想家、想“亲爱的”就如在黑暗里见到了一丝萤火虫一样飞来的光亮,会让“我”在一种浪漫情调的想象里,活出自己那可怜兮兮的一点微不足道的自慰与自美。
写到这里,我觉得不必再用文字继续表述“我”的一声“亲爱的”是多么的甜蜜与惬意,只需要静下心来默默地读上一遍《雀儿山》,就会让任何一个读者成为诗中的“我”。而后,代替“我”再大声地向着故乡、向着爱情的方向,把动情的诗句念给“亲爱的”听,念给物我相融的千山万水们听,念给充满希望与期待的未来听:
亲爱的,这都多少年了啊,我伙同这个阴郁的杂种,
论斤称两,用虚伪交换我想要的虚荣,
活成了理想中的酒色之徒,在东西长安街来来往往。
在南五环以外的每一个下等酒馆,我喝醉了酒就想去找你,
可你一直在天上,在最接近太阳的高处,
在空气稀薄的远方,替人生儿育女。
可我依然爱你,在灯红酒绿中挣扎着攒下一处阴影,
贮放我们吞吞吐吐的爱情。
你最好在你的身体上画一座房屋,
让他安度晚年。在他想要的人间,指定一个你向往的外省,
用泪水划给他一块封地,替他画地为牢。
是啊,人们所认定的自然的境界,是一种无为而自成的、非人力所能干预而自然如此的状态,也是能达成无期延命的“自然而然,不得相免也”(《牟子理惑篇》)的极佳状态。不得不说,刘俊堂诗中所呈现的不同自然状态或姿态,是用时光、心光与诗光抚摸过的自由发展、或只能是这样的一种自然而然,或是任其自然。正因为有了这种接近自然的“模式”,才让我们有机会一一分享他那潜藏于诗中的自然哲学、自然境界与人生之亲情、爱情境界中的自然艺术。由是,他的《洋澜湖》、《致母亲》与《雀儿山》等短诗,也就会以其自由自在的自然样儿存入我们思想与情感的画壁。
2023年2月22日于鄂州鸟缘居
诗作者简介:刘俊堂,70后诗人、作家,祖籍湖北孝感。笔名阿蹦,归墨,资深编辑、编剧,曾长期在人民出版社、长江出版传媒等出版机构做编辑,现从事自由写作,居北京。 电影剧本《暮鼓晨钟》获2008年第八届电影“百合奖”最佳编剧。在各类杂志发表小说、诗歌、影评等二百余万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