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素心耕读,在新城故土中刨出诗章


  导读:刘万庆,1954年出生,天津市北辰区作家协会原主席。作品散见于《通俗小说报》《天津文学》《湛江文学》《五台山》《延河》等文学期刊,《捧角儿》《本草》连续两届获得天津市“文化杯”中篇小说一等奖,著有60万字文集《泪竹林》。

  津门重镇宜兴埠自古人才辈出:晚清首位天津籍武状元、辛亥革命初的新疆都督、民国政府考试院长、南开大学之父,改革开放后的共和国总理……因而,成村730余载每每领风气之先,尤以“重商重教”和“一村一镇”著称。“三级所有、队为基础”时,1村即1个公社、10个大队、100个小队。1994年始,镇政府自行组织实施旧村改造,如今,旧貌已不复存在,代之而起的是“旷世新城”。

  写孟宪冬,评他的诗作,委实离不开如上的历史背景和社会环境。
 

(一)未改的是乡音,还有一颗诗心
 

  在天津,没人把宜兴埠的埠念成“bu”,连广播电视也读fu(府)。在宜兴埠,你说你是“宜兴府人”八成是外来户,比如我;你说你是“余府银”才是正宗的本地人,比如诗人孟宪冬。当他参加文学活动发言时,文朋诗友们只要听到一口纯正的宜兴埠话,就知道是孟宪冬。可以肯定的是,也知道在一片京腔卫调的包围中,自己的乡音很“格色”,但他既不为此而汗颜,也不寻求做改变。因为他自信,无论个人、家庭,尤其生于斯长于斯的宜兴埠,都拥有不必心虚气短、反而殷实深厚的文化传承和底蕴。

  于是,他用家乡特有的音韵,写出了对家人最初地观察:“奶奶的枣木拐不停叮咚/爷爷的短把镰蛛网蝇爬”;“家乡的雨亮亮的/像是妈额边的汗/家乡的雨灰灰的/像是爸抽出的烟”。

  同时,当然也少不了对家乡景致的印象:《麻雀》,“因何唇来舌往/听我用咳嗽劝架”;《蟋蟀》,“斗不过一根草丝的怂恿/咬不过几粒米的引诱”;《炊烟》,“是柴草的梦/抽出缕缕柔情/被晚风拉成/高低不平的诗行”;《我的河》,“河边洗脚的妹/轻描淡写地撩起一眼秋波/让我二十岁的季节/燕语呢喃,骄阳似火”。

  当然,他更多的是读诗:二李、大小杜、闻一多、贺敬之、北岛、舒婷,也曾将顾城的《黑眼睛》背得滚瓜烂熟——我毫不怀疑,宜兴埠既是他诗心的萌生地,也是他诗情的伊甸园。因此,当他“没有诗情时,就去野外多走走,四时风景,决不会让你一无所获、头脑空空”;还有“家乡的夜,是暖巢,我的诗在此产卵、孵化”。
 

(二)嬗变的家园,请保留那份乡愁
 

  宪冬始在《北斗星》发表诗的1996年前,虽为乡党,我与他并无交集。我的另一师弟周永君在早几年去过他家:“很普通的农家小院。正是四月,高大的槐树开了,馥郁的花香缀满枝头……两人守着一壶苦茗,也守着一大堆文学话题。”待我想去他的农家小院时,却被告知拆迁了——于我来说是遗憾,于他来说是伤感:

  他写《老屋》,“有时,我真的不如/一羽鸽子、一尾燕/浓浓的思念/仅靠一包烟”;他写《村庄》,“夜的黑土地上/洒满月的银亮/微风徐来/枣树梨树,挽臂交谈……看家狗卧成一首朦胧诗/萤火虫背一盏小灯/去庄户人家的洞房/把红烛点燃”;他写《请保留》,“请保留晶亮的/小河、水草、游鱼/请保留迷人的/夏夜,蛙鸣领衔的静谧……请保留民谣的完好无损/未被污染的村落痕迹”……

  理所当然——他也写了旧村改造的期待,“楼宇花园,还在沙盘上闪亮/心中的小鼓/叮叮咚咚的打桩……来不及一瞥啊/来不及驻足、徜徉/我的诗,便在推土机的/马达声中飞扬”。

  情亦使然——他更写了乔迁的喜悦,“再不用登梯爬高/上房扫雪/再多的蜂窝煤/烧不出暖气片的温馨……臭水沟没了/垃圾堆没了/苍蝇失踪,蚊子绝迹/一把把的蒲扇,摇出多少芬芳清凉”。

  气更浩然——他尤写了新时代的向往,“阳光下的古镇/抖落历史的尘埃/和着时代的节拍/启航在一条金色的航线/阳光下的古镇/携着她七百年的沧桑/在镀金的春风秋雨里/巍巍然挺起身姿/站成一座山/引来无数的惊叹”。

  我以为,大凡有使命担当的诗人,总是用情怀与生活对话,用生命给时代加速。宪冬的诗景诗句,完美展现了新时代诗人的乡愁与乡痕,读来有如一部家乡巨变史。情理之中的是,他最终成为新修《宜兴埠镇志》的主撰人。
 

(三)新城新韵:《在郊野公园的河滩上》
 

  当蜿蜒穿过宜兴埠的津围公路,规划调整拓宽后跨过永定、永金两河大堤的时候,诗人宪冬用悸动不已的诗情和浓墨重彩,写下了《在郊野公园的河滩上》;当另一师弟、《天津诗人》总编罗广才常把“唯好诗是举”当口头禅的时候,我读到了发在他刊物上的这首力作。我不讳言,至今,我也难掩对这首长诗的喜爱!

  “几只玲珑的蜗牛,悬在水草上探风/燕子翻飞,喜鹊啼鸣/空气的鲜,波光的静/如此的旷美、寥廓……思绪,跟小蚂蚱们一起欢乐地跳动/文人雅士们驻足凝望/乘着春风,一头扎进了唐宋”。

  我扪心自问,我算“文人雅士”吗?我也曾去过许多次郊野公园的河滩,我却没有一次“扎进了唐宋”。

  “有些久违的、久违的恍若隔世/只是有些陌生、陌生如返乡的河蚌/爬出博物馆,蠕出标本柜/蝴蝶的耳朵太尖细/似乎捕捉到’哧溜’一声/还有野鸭、蜉蝣、点水的蜻蜓/还有被放牧的河岸……找回原乡、犁铧、渔火、陈年旧事……这就是周游四方后/通往梦境的回归线”。

  读到此,有些久违的情绪、感觉油然而生并追随着诗人的笔触,让梦境和理想,照见脱胎换骨后的家乡。

  “我们绕花转草,边走边停/不仅仅是写诗、泼彩、抒情……不仅仅是散心、解闷、撕缕蛛网的丝绳/不仅仅是炫笔,给文字图点灵性/渐入高潮时,来次你唱我和的吟咏”。

  设问,巨资打造的郊野公园,除却这多“不仅仅”还如何呢?

  “让现在的孩子认知/让将来的孩子认知/认知祖先熟稔的坡地、世代的仓稟”。

  读宪冬的诗,与他此时此地乐而忘返的心情一样,让我爱不释手、欲罢不能。因为——

  “每串脚印都渗透着泥土的盛情/每次张望都浮现村庄、矮墙、土屋的剪影……野水溅鞋袜,何其浪漫/花到解语处,气质不同/渺远的迹象、拙朴的遗存/尹儿湾、塌河淀、贝壳堤/历史的余脉,绵延着二十里奇妙的河风……”

  是的,我喜欢宪冬对韵诗的坚守,我喜欢宪冬对诗韵的追求——尤推这首《在郊野公园的河滩上》,不是一句“朗朗上口”可以了得——他的节奏感、韵律感和音乐性,可与郭兰英的《一条大河》比美,可与《刘三姐》的山歌对唱。
 

(四)素心耕读,与精神家园的守候
 

  解放前,脑瓜活泛的宜兴埠人,贩卖“麻杆儿、荞麦皮”的吆喝声响亮于天津卫城里城外;即或在“割资本主义尾巴的文革十年”,兜售“五香大果仁儿”的身影依然穿行于海河两岸的大街小巷。改革开放以来,抬头找路、闷头赚钱的宜兴埠人,更是八仙过海各显其能。宪冬呢?似乎不为世俗的喧嚣膨胀,也不让祖传的耕读家风坍塌。在宜兴埠、在北辰区、在天津市的诗坛,亮出一道田园风光的春华秋实。

  2000年秋月,他的诗集《落雪的村庄》由远方出版社出版。北辰文学教练、著名作家、我们的滑富强老师为他作《序》说,他把写作视为经国之大业,不朽之盛事……心有所感,发而为诗……有时为了诗中的一个字,几次给编辑打电话以求订正,大有杜甫“吟成一个字,捻断万根须”的精神。无名时,没让老师失望;出名后,没忘老师的栽培——在《致滑富强老师》中他写道,“我是你的一支笔/要写出你的红花绿柳/我是你的一滴墨/要讨还你漆黑的发绺/我是你的流萤/永远追随在你夜晚的街头/我是你的一抱柴草/要为你把冰寒驱走……”

  我敢说,滑老师在北辰开荒造林、精心育苗逾四十载而不辍,放眼文坛世所罕见;我也敢说,他的学生弟子尊师重道不忘师恩,在当下文学方阵、作家团队中独树一帜、楚楚动人——这也是宪冬奕奕守候着精神家园的一笔财富。

  当生命的年轮即将驶进“甲子”的站台时,他依然初心不改:他说,写与众不同的诗,做与众相同的人。
 

(五)铸就诗魂,在泥土中刨出诗章
 

  1984年元旦子夜,“新兵蛋子”孟宪冬钻出被窝、走出营房,端着“半自动”站岗执勤。雪花飘飞,万籁俱寂。“日暮乡关何处是,烟波不见使人愁”脱口而出,诗手便有些发痒。好巧不巧,墙根下正有一截蓝粉笔,遂俯身拾起,在白墙上写下一联:“寒光下苦苦站岗何时站完;团圆日家家团圆我不团圆”,横批“为了什么”。翌日早操时队长令其“出列”,说了句“你干的好事儿”!事后被叫到办公室说,站岗值勤不许乱写乱画。念你是新兵且有些文采,下不为例。只是横批最后“什么”二字需改为“祖国”!宪冬蓦地如醍醐灌顶——是啊,为了祖国,一切都值了!

  不久,他发起成立了“叩窗”诗社,并把爱国的种子,植入自己的诗心、诗魂。

  有道是爱国,要先爱自己脚下的土地。为此,他深情写出了《这块土地》《土地赠言》《草地风雨》《雨淹土地》《因土地而流泪》《土地,在沉默》《宜兴埠,生我养我的这块土地》等长诗短句。还有那些不以“土地”标题的诗作,也赋予土地以神圣,比如《老农》,“他把最真实的作品/刊登在土地上面/让我们围着餐桌/至少一日三遍的捧读”。

  2009年,我在区里、他在镇上同时负责困难家庭的住房保障工作,联系多了起来。一日散会雨未停,他提议约上广才、永君、京立等诗友小聚。不经意间,话题信马由缰地提到了艾青。广才便用京立的“免提”拨通了艾青夫人高瑛女士的电话。作为艾青的崇拜者,我们每个人都有幸与老人家说了两句。轮到宪冬时,他恭恭敬敬地站起来,对着“免提”背诵起艾青的名篇《我爱这土地》:“假如我是一只鸟/我也应该用嘶哑的喉咙歌唱”——宪冬的声音开始发颤。“然后我死了/连羽毛也腐烂在土地里面。”宪冬的眼睛开始模糊。“为什么我的眼里常含泪水?/因为我对这土地爱得深沉……”宪冬竟自泪雨滂沱,我们几个诗友,已然被感染得泪眼婆娑……

  自那日起,我明白,宪冬是真正的土地的歌者。

  两年多后,我从《北斗星》《天津工人文学》《天津日报•文艺周刊》分别读到了他的另一篇获奖诗作:《给我的祖国》——

  一条黄河从心头穿过/一座珠峰在梦里巍峨/金鸡在地球之巅报晓/衔来九百六十万平方公里的曙色……

  不久前,我与宪冬深谈,他说,我别无他求,只想在泥土中刨出诗章,只想用诗歌素描人生。

2022.12.16于沽北

孟宪冬作品
 
我希望 
 
我希望此生无虞
每个人衣食无忧,安享太平
我希望所有的人和事
像琥珀露珠似的晶亮透明
见面温文尔雅,彼此礼貌尊重
我希望直来简走
眼睛与心不再抵牾、背离
我希望经历、学识、与趣好
像饭桌上的菜,口味不同
我希望文学的舟楫,如遇险浪
把诗人甩下,给作家腾轻
我希望所有挠头的往事
化作春天的花,秋日的果
我希望一切的隐忧、伤痛、乃至于
无聊时的哈哈放纵
绝诀、消失、渐渐抬高理性
我希望最终蓄满我们眼眶的
是一捧捧幸福的泪盈
我希望在你跋行的沿线
删掉凶夜、鬼魅、致命的穴井
我希望世间达人、蓬蒿草介
伸手相握,就是弟兄
我希望心门多窗,窥视着
那些朴美的蚕蛾或是瓢虫
我希望无端的莽撞
有人慨然笑之,心胸宽宏
我希望脑胀时的疏忽
拭去闲杂,重归正统
我希望和你在茶桌之上
聊古辩今,相交一场
我希望让那些含铅的虚誉
抛若鸿羽,而且永不俯冲
我希望人生四季的图谱
如自然界里的春夏秋冬
我希望喊你一句什么
只需笑着点头,不必回声
  
(原载于《天津日报》20111020日北辰之声七彩星河副刊)


村庄的姿势
 
母亲一盘腿就是
父亲一猫腰就是
而我不是
 
我被村庄用一杆杆铅笔调直
派去按摩城市
 
(原载于《天津诗人》2012年夏之卷)
 
 
人老如婴
 
我看见湍漩的激流
倏然间温驯起来
在深蓝的湖面上波光闪动
我看见落满光斑的手杖
亦步亦趋地叩拜斜阳
轮椅慢移,积雪草消隐在暮色里
此刻安好,挥之不去的瞌睡
让双目微拢,眼睑低垂
此刻的意念不再宏阔,景色单一
搜出某些沉睡的小事
从一粒花生米的香熟里回忆
人老如婴
渐渐松软发皱的皮肤
是一件抓紧血肉的睡衣
嗫嚅迟缓的语调
风干了油滑与嬉皮
一匹年迈的老马
解蹬卸鞍,交出了最后的尾蹄。
  
人老如婴
父辈,侧耳过来
我要弹奏一支摇篮曲
 
(原载于2012年12月6日《天津日报》北辰之声七彩星河副刊) 
 
 
在郊野公园的河滩上 
 
在郊野公园的河滩上
遍地清芳,满眼妙彩
几只玲珑的蜗牛,悬在水草上探风
燕子翻飞,戴胜鸟啼鸣
空气的鲜,波光的静
如此的旷美、寥廓
文人雅士们,驻足凝观
乘着春色,一头扎进了唐宋
 
收住了表面的激动
大自然啊,还原了你本真的面孔
只是有些久违,久违的恍若隔世
只是有些陌生,陌生的像返乡的河蚌
爬出博物馆,蠕出标本柜
蝴蝶的耳朵太过尖细
它似乎捕捉到“哧溜”的一声
 
还有野鸭、蜉蝣、点水的蜻蜓
还有被放牧的河岸,自由安详
远离钢筋水泥的樊笼
找到原乡、犁铧、渔火、陈年旧事
不必落墨,少要钩沉
这就是往昔,这就是泪腺
这就是周游四方后,通往梦境的回归线
 
让现在的孩子认识,让将来的孩子认识
认识滩洼,认识泽薮,认识自然
认识祖先熟稔的坡地,世代人的仓禀
弯柳虬槐,站成世纪的轮回
软泥湿土,默不作声
你在呼吸,它们也在呼吸
生命的对话,就在轻微的呼吸间交融
 
是啊,我们绕花转草,边走边停
不仅仅是写诗、泼彩、抒情
不仅仅是游览、赏阅、编织短梦
不仅仅是饮酒、纵歌、喜而涕零
不仅仅是散心、解闷、扯缕蛛网的丝绳
不仅仅是炫笔,给文字涂点灵性
渐入高潮时,来次你唱我和的吟咏
 
切勿喧噪,请你要蹀躞慢行
在郊野公园的河滩上
每串脚印都渗透着泥土的盛情
每次张望都浮现村庄、矮墙土屋的剪影
让芒刺扎一下,祛除百毒
让蜂螯蛰一下,荆叶消肿
让枝条扫一下,陡然间体态轻盈
野水溅鞋袜,何其浪漫
花到解语处,气质不同
渺远的迹象,朴拙的遗存
尹儿湾、塌河淀、贝壳堤
历史的余脉,绵延着二十里奇妙的河风
 
在郊野公园的河滩上
思绪,跟小蚂蚱们一起欢快地跳动
 
小注:天津北辰郊野公园始建于2011年,依河傍水,保持原自然风貌,以大绿、野趣、生态、亲水为主题,是市民觅古寻幽、休闲游览的好去处。
(原载于《天津诗人》2013年秋之卷)
 
 
卖姜的老人
 
苍老的咳嗽,远远传来
带着,泥土的沉重
滚进我的菜蓝
  
地摊上,鲜亮的姜块
像鸡、像羊、像骆驼
像心脏的标本
像你唠嗑时的家常话
既实在,又得体
  
绵软的冬阳
落斑于绛紫色的条绒棉帽
看你揣手取暖的姿态
使我想起过世多年的乡间祖父
  
小小姜摊,极易忽略
像林遮草蔽的渡口
木讷憨实的你    
如一尊严重风化的雕像

(原载于2013年11月14日《天津日报》北辰之声七彩星河副刊)

塘沽:受伤的脸
      
倘若不是两声惊天的震响
渤海湾,依旧晚风习习
仓库外,五大街披着柔和的灯纱
酒杯怎能打翻?牌桌自动掀倒?
浪涛,舔舐这繁华的一角
 
然而,平地响起炸雷
然而,星空噼啪乱爆
冲天的烈焰,谁之罪
倒塌的楼宇,挂上孝
哪来的蘑菇云,怎样的冲击波
堆垛、集装箱、税单、企鹅的脚步
瞧吧!神农也凑不齐的药
 
战士啊,魔鬼唇边的笑
腰带、头盔、战斗靴、水枪、灭火器
雾一样消失!捉迷藏啦,兄弟
快出来吧,抽根烟咱就睡觉
 
塘沽:受伤的脸
——凤凰的利爪?麒麟的角
蛇的牙尖?失恋的猫
静静,再静静,把呼吸调匀
等海水消毒,紫外线治疗
 
(原载于《天津诗人》2015年秋之卷)

 
落雪的村庄
 
如一幅画
总也挂不上墙
似一首诗
总也难成行
 
此刻,我那落雪的村庄
夹在刘长卿的故纸堆里
睡的正香……
牵魂的
是那弥着土味的热炕
是那填满草灰的灶膛
是那破旧的饭桌
那壶烧酒
倒不尽父亲绵绵的家常
母亲的粗布围裙漂亮又清爽
悬梁的吊篓里
储着抗冬的干粮窗外
是静静的白
白胡须的树
白头顶的房
白胖的雪孩
透着一副逗人的嘎样
是谁在高声地喝喊
把落雪的村庄轻轻摇晃
 
倚着楼窗
眼睛在用力地眺望
思乡的鸟
扑开银亮的翅膀
在落雪村庄的上面
默默地翱翔
久久地飘荡

(原载于《天津日报》2015年12月10日“北辰之声”副刊)

 
毛泽东草书
 
茫茫青草地,尽收眼底
一支狼毫笔,电闪雷鸣
轻拨草丛,不全是虫飞蝶舞
也鲜见花朵们艳丽的酒盅
土枪与鸟铳,迸射出燎原之火
草鞋和野菜,填埋着深洼浅坑
张旭之癫,怎癫过呛喉烈酒
怀素之狂,怎狂过袈裟禅经
 
毛泽东抬臂、悬腕、俯胸
我看见智者豪放的飞白转腾
一行行牛羊喜食的自由体,紧跟着
一条条魍魉们的火绳
灾难纷乱的中国啊,从砚台里
补钙加碘,抖擞着诗意般的黎明
宣纸上硝烟散尽
我看见伟人从厚厚的墨草里
孵化出一声震惊寰宇的鸡鸣
 
毛泽东草书,挥洒着
九百六十万平方公里的大地情
(原载于《天津日报》2017年6月29日“北辰之声”副刊)


消失的村庄


扒开楼群
看不见深巷闻犬吠
鸡鸣桑树颠
老屋与旧巷,是乱码的昨日
湖南腔东北调
外来的方言土语
逼得耳朵生疼
信手指点处
狭小的盐巡胡同
躺在一张老地图上盘桓
宫后街顽皮的身影
莫不是那只
被烈日和强光驱赶的
鹅头鹦鹉
可怜巴巴,寂寥无声

家在何处
老槐树高台守望
踩着花砖,踽踽而行
风物不再,家乡
只剩下一个憋屈的地名
施工号子格外嘹亮
掩盖了所有鸦叫虫鸣
晃动的安全帽,上接雨水
下淌汗滴,像鲜艳的蘑菇
让我惊喜,亦惶恐
扒开楼群

(原载于《天津日报》2020年12月3日“北辰之声”副刊)

 
我的村庄消失了
 
打桩机与塔吊车忙碌不歇
一波又一波的声浪
沿着平整的地面
直直地
涌向了天空
奶奶的拐
一条腿
一条黄昏的腿
一条不会得关节炎的腿
撇成了哭喊……
奶奶,踮着最后的小脚儿
颤颤巍巍地
连咳带喘地
走远
留下的回忆
直接又简短
握着
枣树的一枝干
想起奶奶平时不放心的样子
眼角止不住地
一闪,一闪……

(原载于《天津日报》2020年12月3日“北辰之声”副刊)

 
一朵像样的云
 
一朵像样的云
轻缓地走过
发梢、睫毛、皱纹
不落纤尘
像牛,似羊,抑或是
飞旋的水井
 
老柳树长命百岁
枝条扬鞭,温柔抽打
恬静的草坪
崩塌也是一朵像样的云
刚刚玉垒,转瞬墙倾
支离破碎就支离破碎吧
完好无缺就完好无缺吧
不矫情,不刻意,不乱行
抬眼望,眼酸
触手摸,手疼
一朵像样的云挂在
呼呼作响的电线杆上
那些小巷和磨房
那些过往和轶事
青石台阶上的水珠,蒸发了
亦如消失的虫鸣
 
一朵像样的云,来的随意
走得散淡
脆弱的神经,被扯动
围着楼群转悠
用尽气力
喊不出一条弯曲的胡同
 
(原载于《天津日报》2021年12月16日“北辰之声”副刊)

 

  孟宪冬,1965年出生于天津市北辰区宜兴埠镇。作品散见于《天津诗人》《中国诗人》《诗歌月刊》《天津文学》等文学期刊和多种诗歌选本,著有诗集《落雪的村庄》。

责任编辑: 叶青
要喝就喝纯贵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