导读:沙克是一位著作丰硕的诗人,除了诗歌作品以外,还有散文小说,诗学批评和其他艺术批评。
摘要:对于诗集《向里面飞》的分析角度,倾向书写主体性、叙述经验、智慧情感和语言自觉,由此通往文本的内部曲折,体察排他性的审美之形、内在之思和生命之能。“向里面飞”是诗歌主体的根茎往下长、往内部伸,产生语言内能和精神引力。沙克与生同行的诗学推进系统,使其文本的精髓部分越过空间的站位而融入时间的流动。
关键词:诗歌主体性,叙述经验,智情,语言自觉,空间与时间
在以诗歌为主的当代书写者中,沙克是一位著作丰硕的诗人,除了诗歌作品以外,还有散文小说,诗学批评和其他艺术批评。基于对沙克文本和人本的相对了解,以及多年来的一些诗学交流,能够感知他的诗集《向里面飞》(2023年1月江苏文艺出版社)的提炼过程,细读诗集中2010年至2021年写作或定稿的149首诗,觉得他过滤掉了文本结构中多余的“脂肪肉质”,唯保留纯粹的“沙克制造”——书写主体性的脉络血液和原创精神,构造出浑然一体的自我形式和内容属性。评论家张清华评述诗集《向里面飞》时,用了“向内转2.0”的形象比喻,揭示这本诗集的精纯所在并非书写技术的线路性转折,而是书写主体带来的结构性进化,在文本发生过程中形成多向多维的感知通道。本文对于诗集《向里面飞》的分析角度,倾向书写主体性、叙述经验、智慧情感和语言自觉,由此通往具体文本的内部曲折,从而体察诗集《向里面飞》排他性的审美之形、内在之思和生命之能。
三首诗导向三维的书写主体性
在《向里面飞》这部诗集问世前十多年,沙克出版过诗集《有样东西飞得最高》(2011年3月中国文联出版社),其中有一首与诗集同名的诗作《有样东西飞得最高》(2007年),全文引在这里,“目光飞上去,大风也是/心脏飞上去,灵犀也是/衣裳、手飞上去了,椅子和床单都是//狂奔,活跃的血光/勇敢的心,义气的霹雳在战抖//为了一样东西飞得最高/需要一种格调/一个平原、山区、流域的牺牲/能说得出口的,都不是!”这首诗的语境和意象是强磁性的,具有磅礴的精神气场,给阅读者留下深深刻痕的,便是浓烈的灵魂之祭式的主体性,它可以代表沙克在那个时段的“在与思”的美学体认。而今时过境迁,拿沙克的新版诗集《向里面飞》与从前的诗集《有样东西飞的最高》相比,两者之间尽管有着必然的语言函数的关系,但前者已经从强力性的 “向高处飞”,转到柔韧性的“向里面飞”,前后两种语境下的“飞”,分构成他诗学指向的两个阶段。反映在艺术形式和文本内容的构建上,两部诗集的书写主体性都是生命感知系统的自主运行,虽然都很鲜明却有所区别。“向高处飞”是主体的枝干往上长、往外伸,实现“在与思”的语言释放和精神扩张;“向里面飞”是主体的根茎往下长、往内部伸,产生语言内能和精神引力。
“有样东西飞的最高”那个阶段的沙克,呈现的书写主体性或许是这样的,“保留了对于词语的表述的绝对控制力,包括自己的倒伏。他的力度体现在这里。过分强大的抒情主体的书写方式,需要一个新的诗学视角去描述[1]。”到了目前“向里面飞”的时候,他的书写主体性变得系统化、弹性化了,体现在形式感的内容和艺术性的思想之中,是题材角度的新异和语法修辞的陌生化组合。那些艺术性的思想,被赋型于意象、形象时显得陡峭,甚至整个意境都是垂直的,比通常的现代主义诗歌更为“先锋”,可阐释性要复杂得多。
为了便捷地进入诗集《向里面飞》的分析层面,先来阅读其中的单篇诗作《向里面飞》(2012年),用以疏通沙克书写进程中的起承转合的维度轨迹,“从各个地方来的他们和它们/向我飞/我的肢体向我飞//向里面飞/里面,最里面/独一的聚光灯:/生命、自由、美好和爱//飞进我的细胞核/……核里的芯片/飞得极慢,飞得无边/里头有一座大坟/向死与活发散着骨骼的光//从不同的自己到唯一的自己/向里面飞/我在向自己飞”。由这首诗可以导向诗集《向里面飞》的整体构成,进入书写主体的内在焦点,可以察觉沙克的诗学指向已然升级,更精粹的文本品质已然凸现。沙克的书写主体性并非那种大智若愚的现实个体,或者知识集聚的自身意识,而是认知透彻的诗性存在的生命关联体系,这种敏锐的知觉主体时时带来启迪之光。
在没有读到《向里面飞》这本诗集之前,沙克给人的阅读印象之一是持有反讽诗学的立场,常以生命体验和反思意识介入现实存在,诗歌书写以智识、智慧见长,在启悟的向度中不断凝华和提升。在“有样东西飞得最高”的那个阶段,沙克的诗歌书写与他发起和主持的“新归来诗人”的诗学行动相对应,同时与第三代诗人、60后诗人的命脉相接,有着地理意义的“带际”和文化意义的“代际”的双维存在与思考,这显明了沙克对时间美学与空间美学的双重注意力。需要特别注意的是,在《有样东西飞得最高》和《向里面飞》两本诗集之间,沙克还著有一本重要的诗集《单个的水》(2014年12月南海出版社),其卷首语是“把持汉语,让情绪、细节意念服从于单个事物的本身”,道出了自然性与自身性的书写融合。其中的代表性诗作,依然是与诗集同名的《单个的水》(2011年),也可以导向该诗集的整体构成,“水滴,脱离水势,成了单个的/……单个的水八边不靠/存活在自立自在的须臾中/……是冰点到沸点/单个的水散发的/一息气//气里也有单个的水/还在分解无数的个体/小到/不可见的光粒/想法还在”,呈现物理空间和精神时光的无止细分,单体存在的生机。诗集《单个的水》是沙克由外转内、由繁转纯的诗学转型产品,为《向里面飞》这部诗集的孕育问世,疏通了提炼语言形式和深入美学本质的有效路径。
《有样东西飞得最高》《单个的水》和《向里面飞》三首诗作,分别对应和统领着同名的三部诗集,呈现“在与思”和“单体存在”以及“内部聚焦”的三维进展关系,书写主体性从自醒到自觉,最后定位于自主自在的审美向度。
扩展叙述经验的应用可能
诗集《向里面飞》中包含了富足的叙述经验,具体运用在生存体验、深度思考、介入方式等方面,以此透析客观的物质世界,创造主观的形象世界。他以个体化的生存体验,发明了苏北平原的沉郁和微茫,在恍惚中的凝视中,呈现伤逝之感,这不是哀痛的宣泄,而是把伤感升华为美的存在。例如诗集《向里面飞》的开卷作品《春色刚刚淡去》(2012年),抓住了大自然的盛大王朝的晚期意象,“透进来的景象,稍许晃动,不事喧哗/瓢虫、榆树、飞鸟/以及疾患初愈的人各自生息/孤寂,隐忍,被芬苾的笑颜稀解//……//世态转暖,户内声乐委婉/传向有土有情处。一切自然物不持立场/不对无根的枯萎发表见解/大野外的温润之身/默默地,施放着转季所得的恩惠”,诸多显性或隐性的事物,经过自身命运的感应器与发生器,在微妙交替中离析浮沉,沉郁之风扑面而至内心。
沙克灌注灵性的意象和心象的生成,来自他的深度思考系统,与他出生、成长和居住的长江流域、运河流域,特别是与他长期生活过的苏北平原尤为密切,从而构成文化语境与个体生命样式的逻辑关系。譬如《初秋的平原》《致信月亮》《五月末似有蝉鸣报晓》《我老父搬家》《地理题》《转机》,文本中有着地理文化积蓄,事物状态判断,地域与世界关联,审美普遍性。有一首关键性的诗作《低温叙事史》(2017年),呈现了南方之北和北方之南的平原地带的历史性、细节性事物,可以作为他基于深度思考的叙述经验的范本,“一碗粗瓷盛了汉赋/碎了弱楚/舟楫、码头与粮仓的顾盼中/平衡着一杆木秤。蛐蛐颤弄两根长须//无数次抚试祠堂的口风/半夜划走楚汉之间的无桨渡船//……//一方城楼变暗/淋进城门的雨水变混/铁路从西边的外省连接南北两代朝纲/运河上船板漂零,盐、粮弥散//细尾鳝鱼,在水芹丛中悠动/往淤泥下牵去了三品以上的头牛/火车里的民国传来汽笛声/轿子……隐入岸南的次原始树林”,仿佛是历史之口在作委婉的叙述,意象与心象交织出感性与理性的语境生态,微散着叙述对象的词温。
沙克常以体温、体感浸入文本,成为一种奇妙的介入方式,让诗歌语境中游弋着灵犀的婉转精微。例如《当我老了》《深刻的地方》《低音节》《桦》《今年辞》《冰瀑》等诗作,无不像潭水中的幽淡火焰,显示生命体的微茫之能。有时这种表达是惊心动魄的,如《冰瀑》(2021年)所写,“囫囵的寒冷/抓住轻浮的流动性/刻录出一毫秒一毫秒的刹那间/伤痕、肉芽和疤结堆积……//不珍惜光阴/坐不住冷板凳又跑得慢的妄想症们/看在眼里,打着寒战/仿佛自己被囚在一粒冰晶中/喊不出声:激流,闪电”,如同对准穴位的针灸,刺激着审美主客体的双向感知。
当代艺术批评家、作家罗伯特·休斯谈到过审美接受的现实,“艺术的问题就在于如何在这里生存下去,如何适应这个环境,艺术要是适应不了这个环境,恐怕就会沉没[2]。”反过来说,对于沙克叙述经验的理解和接受,也需要以一定的适应能力来增加感知。
当沙克写作《飓风中的静物》(2020年)时,以举重若轻的叙述经验,带入了生存体验与深度思考,“有一小团絮状物,像长了毛的心/纹丝不动地悬在半空中/飓风,对它发起一次又一次冲荡//……飓风对它使完了力气断然息止,不留蛛丝马迹”,不仅把一种毁灭写出来了——换成一个浪漫主义诗人可能仅限于雄伟壮阔的感觉倾述,他还以静物的象征为身,介入了尚未被命名的微茫存在及其恐惧感。还有《年终的雪落在头上》(2020年),写介入体——头发的黑白变化,“我还有四分之三的黑头发/用来承接断续的落雪”,连着切身的生命体验;那首《我所说的好东西》,制作了“不可能被命名……/不过是死其所死而活其所活”的非物质存在。
评论家吴投文认为,“在沙克的创作中,既有一种举重若轻的飞扬感,也有一种内敛于智性中的沉淀感,很奇妙的是,他把这种飞扬感和沉淀感处置在恰到好处的诗性张力中[3]。”诚实而珍贵的叙述经验,使沙克能够写本来没有、别人未写的“自创物类”,对于诗歌书写者,这是运用效值的最大可能化。
智性与情感的自然融合
如果从沙克的诗歌中寻找感应体,屡屡触碰到的便是智慧之网,那不是知识信息的转述,而是感知力与认知力下的智性生发。在沙克的诗学构成系统中,不存在用情感接替智慧的机能,却允许情感来到智慧之中,如诗作《情感论》(2017年)所缔结的状态,“近海浪打曙色,潮流喧腾。/远崖隔音,声乐委婉,/谷底溪流脆亮。//实在是有所寄托,/实在不是为谁欲近故远,/她也不是欲行故止。//十指停时,琴身未得安处,/悔意荡在彼此深渊。”超越审美客体的具体物,运用智慧来过滤情绪、淡化观念、含蓄题旨,避开高热度喷发的浪漫抒情,营建象征语境中的非现实抒情。
情感性的书写,集中在诗集《向里面飞》的第二辑中,满是写爱的诗篇,这些极具艺术形式感和美学思维的现代主义爱情诗和情感诗,频频打通胸壁,感动人心。例如体现生命接续的《她们啊》(2009年/2010年),“跳慢了的心脏/可以当作怀旧主义的酒杯/落单时小饮两盅……/我已从儿、父、祖升级向青烟/遗留给她们用不尽的氧”,完全不是表现“有样东西飞得最高”那样的意志能力,也不是表现“单个的水”那样的单体存在,而是呈现生命代谢转化中的青烟淡然。烟或青烟,是微物,是虚无也是本质,在沙克回归诗歌十几年来的书写中多有出现,反映他对内在情感的抽象与赋形的能力。智慧而警觉的沙克,开启了感知的侧门,让情感因子溢进来,经过对书写主体和客体的调控,产生《虚拟爱人》《贫穷的爱》《我又爱了》等诗篇,自然的情状似乎压过了智慧的性状。犹如《贫穷的爱》(2016年)那样,“一张纸来了,慢慢出现心脏/在一张纸上谈恋爱。一张纸的反面来了/慢慢出现情感,在一张纸的反面生活一辈子/三叶草来了,绿化,肥土,做牧草蔬菜/蜂蝶、蟋蟀喜欢它来得容易的茂盛/或一季生死,或蜕变重来/如果把这叫做贫穷我愿意承受”,形而上的爱,被抽象与赋形,进入一种美学精神,“一泓流水来了,慢慢出现身体/沐浴,也可以受洗,把一张纸的两面浸透/罩住落日,用榆木拐杖/挑起她晚年的灯笼,我先葬身其中”。
T·S·艾略特在一百年前发表的经典文论《传统与个人才能》中,早已经阐明诗歌“情感”的复杂存在,“诗里的感情却必须是一种极复杂的东西,但并不是像生活中离奇古怪的一种人所有的那种感情的复杂性。……诗人的职务不是寻求新的感情,只是运用寻常的感情来化炼成诗,来表现实际感情中根本就没有的感觉。诗人所从未经验过的感情与他所熟习的同样可供他使用[4]。”据悉沙克在1980年读到《世界文学》杂志上的这篇文论,这是他对于现代诗学原理的起步认知,影响了他四十多年来的书写全程。
沙克持有节制抒情的诗学主张,防范着枝蔓的情绪干扰,要么不作抒情而以智性切入审美客体的内质,要么反对失却自我的高热度抒情,以及假托外体的实物抒情、虚张粉饰的伪抒情。沙克的节制抒情,在语言形式或叙述内容上都不同于传统抒情的观念与表现,他时常采用细雨润物式的情绪渗入,实现内敛的低温抒情、质朴的真性抒情、思想化的智性抒情、虚构想象的超现实抒情,以及介入现实的反讽抒情。前述的《低温叙事史》,便是低温抒情的范例;真性抒情如《在母语中生活》(2017年),“我活着,活得真,仅仅承认/我的故乡是生活本身/我的国是我口音里的汉语/我本人,是破解边界的终级追问”;智性抒情如《秋入圆明园》(2017年),“晚霞深红,熬着一八六O年的血/转瞬间析透纸背/洇入从不休止的汉语情绪/疤痕当课文,默祷,不受新伤暗伤/秋风打脸弹出几世夙愿”;超现实抒情则如《深夜的情诗》(2014年), “我三次向她示爱/燃爆灵魂的雷电,炸毁人为的险难/科技的危情,恶性的智能/震荡深夜的沉重、焦虑和悖论/这时,她里外打开/让我直入她的绝美本质”;反讽抒情的例子是《倒时光》(2014年),“颠倒中活着/不追究天翻和地覆/住在良知银行的穷鬼——/我,做亿万个失真的孩子的监护人//……//用一躯伤体/给出伞,给出光”。总体来说,沙克诗歌中含有抒情性的那部分文本,隐藏在现代性叙事或精神叙述中,含有感知与认知的象征性和内在逻辑性,带有“分析性生活抒情[5]”的特征,修辞手法为虚实混叙,雕琢语感、语质、语义的意象能指系统,由此增持生命之能,塑造及物和不及物的内外部世界。
在无限扩张智能的网络数字时代,智慧至多只能带来禅机、语言的机锋,还不是诗之所倚,必须有情感的汁液融入进来。就如沙克在《时光之爱》(2012年)所写,“忽然天地崩塌/你我变成零,爱,悬游在悲哀中/时光不露半点表情/往前走它的电流步子//……爱,粘住两个毫秒/孕化又一个你和我/又荏苒而生,登上半知半解的渡船//是好奇心,是信仰/一次次无中生有,生出万千/那才是万劫不灭的爱//最爱,最伤,最福/融成一滴血/在时光的宫腔里超过九条命”。这本《向里面飞》的诗集在哲思的肌理中融入了有机的情感,在形式与内容、艺术与思想上进行了自然的融合,以及书写技巧的组合。
把握深度自觉的语言意识
沙克曾与评论家何言宏做过关于认知和写作的诗学对话《诗性、真性和语言性》,他非常深刻地阐明了自己的诗学尤其是语言艺术的立场,“诗的语言性是比较复杂最为关键的问题,简而言之,它是语法修辞功能与个性特征的结合。语言性划分了体裁和文体,也区别了同类体裁和文体的层级。一个没有语言性的人,非但做不了诗人或其他体裁的作家,也做不好非文学类的写作者。这里的语言性,指的是对于语言本质及其使用规律和变化可能的认知,对于语言的艺术性和美学性的把握,它是诗歌创造的才能和品质。有了语言性,才能写作诗歌,要不然,就是运用语法修辞对现成语言作排列组合和技术复制[6]。”在诗集《向里面飞》中,突出语言性的文本触目皆是,那是沙克艺术个性的显著标识,足可以进行专题研究。
他的诗集《向里面飞》中有一首预言之作《当我老了》(2010年),没有显示通常的强作青春的积极姿态,相反听到他在感叹说“已经太老了”, 情绪状态临入尾声,“闭眼多,睁眼少/老觉得有一条渔船驶近/船头站着信使,来送天上的请柬/突然,目光升温,手腕来劲/我抓住缆绳,抓滑了……帆影幢幢”,读者跟着一股生命终端的语言氛围,重启了对既有事物的认知轮回。
沙克在《当代诗书画文化缺失、替代性及语境转轨》的艺术批评文章中提出,“仅从现代诗学的语言方面而论,便有一套解析辨识系统,包含言语、语感、语音语速、语义语境、所指能指以及意象形象、隐喻象征、符号结构与解构等等,还有更高审美要求的文本语体文体和风格特质等等,这些语言关联因素的复合作用决定着诗歌的艺术价值[7]。”这种近乎“语言癖”似的观点,将沙克的诗歌底细披露出来。他有许多间接或直接描写到语言形态的诗作,如《一念间》《胸怀》《在一句话的风景里》《一个长句子》《白话》《手工者》《在母语中生活》《顶针格》《温馨的汉语》《透过现象看本质》《晨晖弹到键盘上》等等,给人的阅读印象特别深刻,比如在《手工者》(2017年)中,他看不起奴役于词的人,让他们走开,对外在的语言意识表现为鄙视,他自觉地以退为守 ,“退出一公里/便切近工于辞令的故土一毫米/从自发到自悟,从自省到自觉/我困惑、纠结、敬畏//从自由、自律到自在我退出三十八公里/远离文字的噪音/刻制并迎娶汉语的第一夫人/切入、爱戴、服从她芒果的心……”这是一种神思所为,是语言意识流中的灵魂自燃。
想象力是诗歌的翅膀,语言性是想象力的翅膀,如同沙克在《亲爱的,想象,象征》(2014年)中所写,“我对你而存在无需回报/只是本能,喷出智能的精血/飞出鲲、星系和家舍/……无数个我和你”,他作为诗人的本能,只对语言而存在,喷出的和飞出的,都是语言创造的物和生命。 也只有在高度的生命自觉和语言自觉下,沙克才能写出《深刻的地方》《在母语中生活》《墓地,算术题》这样的杰作,读到“埋葬着这么多家人的地方/在我的体内怎能不深刻”(《深刻的地方》(2007年/2010年)这样的诗句,能够触摸到其中所包含的乡愁,不再是一个在智慧上有迷雾的人的乡愁,也不是经典抒情所寻求的高处的进步的乡愁,而是内在语言所发生的乡愁,是宿命一般的本质赐予。
诗集《向里面飞》是一部屏声静气之作,深入事物的骨髓和思想的毛细血管,在忠实于主体感知和触及客体本质的两个方面,保持真性叙述的品貌,促进书写主体的感受力和创造力不断得到新生。沙克的《望不尽》(2020年)一诗可以支撑以上判断,“使针眼开阔/使水滴浩荡/使跌打的奔突的和爬行的飞越的/修成君子内能//……//使万马奔腾归入针眼/使万物澎湃息于水滴之隐//琴瑟收起,久违的词典被打开/安宁,休止……接应另一种征象到来”。如果把《望不尽》仅仅读成是激情澎湃,显然是浅读或误读,它越过了叙述经验、智慧情感的层面,启动了生命内在逻辑而非日常生活逻辑的想象力和表现力,呈现了“沙克制造”的语言现场的状态。
需要在此点明,沙克的诗性个体与方式性的生命体系,共同构成诗歌书写主体,使用的不是词典和社交的既成语言,而是在现代语言学规律中制造的自我言语,公共语言和自我言语在文本中所占的比例,能够区别出诗歌艺术价值的尺度与含量。沙克几十年顽固秉持的“凭作品说话”的信念与功力,开启了他与生同行的诗学推进系统,形成“诗性、真性和语言性”的风格书写,使其文本的精髓部分飞越空间的站位而融入时间的流动。
参考文献:
[1]傅元峰.寻找当代汉诗的矿脉[M],太原:北岳文艺出版社,2014:164
[2]罗伯特·休斯.新艺术的震撼[M],上海:上海人民美术出版社,1989:285
[3]吴投文.沙克的诗学路径及其辨认[J],中国作家研究,2020,(1)
[4]T·S·艾略特.传统与个人才能[M],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2012:1-12
[5]张清华.“分析性生活抒情诗”的一个典范[N] ,江南时报,2022-7-30
[6]沙克,何言宏.诗性、真性和语言性[J],扬子江诗刊,2020,(4)
[7]沙克,冯健.当代诗书画文化缺失、替代性及语境转轨[J],大众书法,2023,(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