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留住属于自己的光芒
——雷文诗歌印象


  导读:雷文写诗是发自内心的需要,是生命的需要。他的诗质朴但意味深长,洗练却意境深幽,低调但立意高远。善于以有限的文辞向生命的不同层次,存在的不同境界敞开,将读者引向意境优美、意蕴丰茂的审美境界,由可见的事物抵达不可见的心灵、情韵和哲思,具有别具一格的韵味,有效留住了属于自己的光芒。

  人活着,需要一点精神寄托。但是人们的精神寄托又因人而异,千奇百怪。有人把金钱、女色作为人生第一追求;有人则整天在麻将桌上,稀里哗啦搓掉一生的时光:有人把宠物作为精神慰藉,对身边之人则冷漠苛刻;有人寄情山水,游历天下,开阔眼界,增长见识;有人钟情于书画,业余时间便笔走龙蛇,陶冶情操;还有人则不合时宜地把越来越被社会边沿化的诗歌,作为人生的精神支柱,并孜孜以求,想以此留住属于自己的光芒。

  雷文就属于后者。在各网络诗选平台,读过雷文的不少诗作。从他的大量诗歌作品中,我可以深切感受到,诗歌创作已经成为雷文生活的重要组成部分,或者说,诗歌已经成为雷文生命不可分割的重要组成部分。写诗,是雷文生命的需要,就像土地长出的庄稼那样自然而然,富有生机与活力。雷文的诗总是闪烁着思想的光芒、生命的光芒、生活的光芒和诗性的光芒。这些烁烁其华的光芒,照亮了雷文生命的天空。

  一、以诗为骨,支撑起人生的脊梁。有人放言,诗歌无用。但对于雷文来说,也许诗歌就是他的全部精神寄托,就是他生命的全部。在网上与雷文认识之初,我只知道他诗写得不错,偶尔还能给其他诗人的诗作写评,遂有些仰慕他。随着交往时日的增多和了解的加深,才知道雷文有着坎坷的经历和多舛的命运,于是内心遂又增加了几许肃然和类似于同情的东西。据雷文自我介绍,他读完小学后到九十年代初,就在山东、山西、河南—带砖厂干活。2010年12月20日在北京通州工地,因塔吊司机操作失误,致使雷文从高空坠落成截瘫,二级肢体伤残。

  原本就负重的人生,再次遭受致命一击。换成一般人,可能身体截瘫了,思想也截瘫了,就此陷入暗无天日的悲观绝望之中,成为自己和家人的包袱。作为一个肉体凡胎的普通人,我猜想雷文的内心当时大概也有过痛苦的挣扎和深深的绝望情绪。“我不知道,这是我人生的拐弯,还是生命之水倒流,”(雷文)。

  值得庆幸的是,陷入不幸命运的雷文,找到了一种有效的自我救赎方式——诗歌创作。从某种意义上说,是诗歌将他从绝望的境地拯救了出来,他因为诗歌而幸福,而有了新的希望,并“扶着两个轮子拼命追赶/只想留住/留住,一缕属于我的光芒”(《轮椅上的我》)。诗歌成了照亮雷文生活的一缕缕光芒和生命的润滑剂。“如果把人比喻—部运转的机器,而机器总是需要—些润滑剂。”,因为有了诗歌相伴,雷文漫长的岁月中有了一小节美好时光,诗歌让雷文生活充满享受与发现的乐趣,他也愿意在这些发现和乐趣中找到生命的善良和美好。诗歌就像一根坚硬的骨骼,有理的支撑起了雷文生命的脊梁。

  二、游刃于解构与重铸之间,凸显张力效应。解构,或译为“结构分解”,是后结构主义提出的一种批评方法。是解构主义者德里达的一个术语。“解构”概念源于海德格尔《存在与时间》中的“destruction”一词,原意为分解、消解、拆解、揭示等,德里达在这个基础上补充了“消除”、“反积淀”、“问题化”等意思。德里达从语言观念的分析入手,对西方形而上学传统思维方式的反思。指对有形而上学稳固性的结构及其中心进行消解,每一次解构都表现为结构的中断、分裂或解体,但是每一次解构的结果又都是产生新的结构。对上帝万能的认识是一次解构;理性将其拆解,同时建立了自己的结构。

  雷文的诗歌创作似乎在自觉与不自觉之间使用了这一方法,并确定了不错的诗写效果。在《刀》这首诗中体现得尤为突出。刀,是一个内涵和外延都十分丰富的意象,它有着复杂和矛盾的多重意义指向。走进厨房,刀就为生活所用,成为人们生活中不可或缺的工具:握在正义者手中,刀是捍卫正义和良知的武器;若是被暴徒所掌握,刀就是杀人凶器。在雷文的诗中,刀是以分割、破坏世界的完整性的姿态出现的——

来到这个世界
就是为了将完整分割,破坏,甚至
还原成泥。一片草,一棵白菜
一只不能再满足主人欲望的牲畜
都有可能与之狭路相逢

  在该诗中,与刀遭遇的事物无一幸免地被戕害。完整的东西被分解、破坏,还原成泥。以至于一片草、一棵白菜、一只不能再满足主人欲望的牲畜,都有可能与刀狭路相逢,被其斩杀、切割,从这个世界上消失殆尽。如果其诗思仅仅停留于此,那该诗也就是一首浅尝辄止的庸常之作。诗人雷文的高明之处在于,他没有就此止步,而是挥舞着想象的快刀披荆斩棘,将诗思继续往纵深掘进,往人性的隐秘处掘进,将刀的内涵与外延作了最大限度的开掘和延伸。但诗作的后半部分,犹如飞机飞行表演中飞机的突然反转,诗人的思维至此来了个360度的大逆转,将批判的矛头直指人和刀,并从根本上对冷酷凶残,攻无不克的刀进行了彻底解构——

这并不能代表,人
可以幸免,也不代表刀就不会失手
最悲惨的莫过于一把刀
插进一个人的肋骨没有撤回
二者同时曝尸荒野
多年后,骨头在黑夜生出磷火
刀却被锈迹化为乌有

  事实上,很多时候刀是为杀人而生的。冷兵器时代,战场上纵横驰骋,所向披靡的杀人武器便是刀。杀人如麻、嗜血成性的刀,战场上角逐的敌对方无论是胜利还是失败,都是刀的受害者,刀是永远的胜利者。而现在,诗人雷文对刀的这一定位给予了彻底颠覆。千里马有失蹄之时,老虎有打盹之时,同样,貌似战无不胜的刀,也有失手之时,也可能“插进一个人的肋骨没有撤回”。刀的命运因此发生逆转,“二者同时曝尸荒野/多年后,骨头在黑夜生出磷火/刀却被锈迹化为乌有”。由此观之,钢铁铸就的不坏之身的刀,也有天敌——时间和“锈迹”。一旦被死寂的时间和冷酷的锈迹缠身,刀也就陷入了万劫不复之境,最终只能化为乌有,归于无形。

  诗人在对刀进行解构的同时,也将人们对于刀的观念进行了重铸——任何貌似强大的,坚不可摧的事物,都有消亡的可能。除了时间,这个世界没有所谓真正强大和永恒的东西。在二位悖反中,诗歌的张力效应也得以凸显。刀的内涵在外延意义的拓展中得以无限延伸,并赋予了刀强烈的隐喻性,留给读者无尽的回味和思索空间。

  在《锄头的诞生》一诗中,雷文通过淬火时,通红灼热的锄头与冰凉的水交融的瞬间爆发的壮烈场景独特关照和诗意发现,提升了诗歌的立意,使得该诗的意蕴得以大大拓展,诗意的热浪扑面而来。一桶冰冷的水,让因火的灼烧而变得通红滚烫的锄头刹那间懂得了悲悯和体恤,并对今后的行为产生了深远的影响。“一桶水,让它知道了比火更深的疼/让它在伤害水的时候,学会了哭泣/也让它与后来的主人在不知深浅的泥土中,刚柔并济”。雷文新奇的逆向思维在该诗中再次得以淋漓尽致的体现。他将锄头在人们心目中的锄头的形象进行了解构、重铸,打破了人们的惯常观念——任何事物的秉性并非一成不变,在某种情形下,会因为某些外因和内因的促成而发生改变。这何尝不是某些人生状态的真实写照?比如一些穷凶极恶之徒,在某种外因的刺激下,其内心沉睡的良知得以激活,从而“放下屠刀,立地成佛”,由一个危害社会的害群之马,成为正义的维护者。

  、敏锐的洞察力,激活思想的光芒。一般情况,身残的人,心灵往往也会或多或少地扭曲,不是自怨自艾,就是自暴自弃,愤世嫉俗。而诗人雷文则不。作为一位具有博爱胸怀和担当精神的诗人,雷文始终将诗性的目光投向当下,关注现实,敏锐捕捉每一个闪光的瞬间,每一个动人的细节,并熔铸成诗,以其深邃的诗性反思,警醒世人。

  广场,相信每一个或大或小的城市都有。对于许许多多的的寻常市民来说,广场仅仅就是一个休闲娱乐之地,而对于诗人雷文来说,广场就是一个小社会,小舞台,各色人等在此纷纷登场,上演着或感人、或刺痛、或让人忧虑的各种剧目,并从这些真实、生动的剧情之中,获得了某些人生感悟和自我救赎的力量——“这个下午,有很多人证明自已活着/在最佳的角度里用镜头留取证据”而“我”“这个截瘫的人,想在—个/偏瘫的人身上,获取康复心得”(《小广场·我》)。在广场上,雷文还敏锐地发现了不和谐的一面:“手持风筝断线的女孩/是广场上唯一需要诚实语言的人/她的母亲却强烈制止她哭泣//旁观者的掺和构成了帮凶/她们说:“你不哭,风筝会飞回来”(《小广场·女孩》)。风筝断了线不可怕, “强烈制止小女孩的哭泣” 的母亲似乎也不十分可怕,真正可怕的是那些构成帮凶的旁观者。当年,鲁迅先生就曾发出呐喊,抨击那些“麻木的看客”,如今近一个世纪即将过去,在那个阳光明媚的广场上,类似的看客却依然大有人在,令人不寒而栗,也让诗人深感不安。该诗中,诗人鲜明的态度和对遭受伤害的小女孩的深深同情跃然纸上,令人肃然起敬。当人们兴高采烈地在广场上举行盛大庆典,庆祝太平盛世时,诗人的雷文的心里却却充满了隐忧:“被驯养过的鸽子,—定会为明天/广场上盛大的活动,彻夜不眠”(《小广场·鸽子》)。“被驯养过的鸽子”这一意象所蕴含的言外之意,相信读者都能心领神会。那些被过分“驯养”的我们的下一代,能否创造和担当起明天的“太平盛世”,值得怀疑!

  人的一生,总会有许许多多的人走进自己的生命之中,或成为良友,同行一段;或成为伴侣,相互慰藉;也有一些人因为这样那样的原因,反目成仇,各奔东西。面对伤害过自己的人,有人采取记恨和报复的手段,使得彼此越走越远,甚至成为仇敌,世界也因此变得纷争不已,动荡不宁。而雷文则说:“对于我,有什么爱/可以大过,我用谦卑之心/向曾经与我反目成仇的人,走近”(《爱》),其宽容和博爱之心,令人顿生敬意。

  四、情系故乡,难以和泥土撇清关系。每个人都有属于自己的精神故乡,雷文也不例外。但在雷文的诗中,很少出现故乡(老家)的名字。经我在其博客中反复搜寻,终于知道雷文的老家是四川巴中一个叫雷家湾的地方。在雷家湾有和小麦、玉米、土豆纠缠不清的父母,也有提着编织袋外出打工谋生的乡亲。从雷文的一些诗作中可以感受到,他对于故乡雷家湾似乎是爱恨参半,情感纠结,故乡甚至是他心灵上的一种痛。

  “其实,我仅是在雷家湾浪得了一个虚名/并不知道棉花捻成的线怎样缠住出逃的逆子/亦不明白五月麦子的芒为何向着太阳对抗/—群鱼儿在雷家湾河道回漩的岔口/犹豫得令人心慌,最后又摆动鳍,溯流返回/我是飞出巴中地域的鸟,羽毛逐渐褪尽,乡音遗失/坠落在异乡冬日的草帘上,觅食一粒粒秕谷/谁能为我摇—卦,来年春天,可否在雷家湾林中搭巢”(《 其实,我仅是在雷家湾浪得了—个虚名》)。贫困窘迫的乡村,让人难以立足,只能像候鸟一般飞向异地他乡讨生活,“然而城市承认我建起的抗击地震的建筑物/但城市阻止我走近它的心灵”(《 悖论》),“我追着工棚跑,狭窄的床连梦都瘦成骨包皮/我常用两枚硬币把象征衰老的胡须,连根拔起/能找回青春的容颜,才能对付余下的光阴/城市只呑食肉体的弹性,它把骨头和灰烬扔给乡村”(《 回头》)。尽管如此,诗人仍然情系故土,难舍难离,“我从来就没和泥土撇清关系”。

  然而,在异乡的城市打拼、奋斗,建起的一座座高楼大厦,却没有自己的一席立锥之地,城市水泥地面,无法扎稳自己柔弱的根系,“没学会城市的矜持、却丢掉了骨子里故土的沉静”,最终只能无奈地拖着疲惫的身躯返回故乡,故乡“朽旧的家门”,瘦瘠的土地才是自己的容身之所,扎根之地。故乡在留给诗人苦涩记忆的同时,也给他留下了一丝甜蜜的美好的回忆,尽管这甜蜜来得有些晚“真正抵达味蕾之时,与我坠地的时间整整晚了七年”,但“奶奶的工艺/还有隐藏于甜中的某种古训/如今只能还原成一首诗,任余生慢慢咀嚼”(《麦芽糖》)。

  雷文写诗是发自内心的需要,是生命的需要。其肉身因残疾而行动不便,但他的一颗不安分的诗心却在想象的空域里自由翱翔。由于雷文对生命有着独特的体悟,对现实生活有着独到的关照,对故乡亲人有着深挚的感情,对农民工生存状态和内在情感有着切身感悟,因此雷文的诗质朴但意味深长,洗练却意境深幽,低调但立意高远。他善于以有限的文辞向生命的不同层次,存在的不同境界敞开,将读者引向意境优美、意蕴丰茂的审美境界,由可见的事物抵达不可见的心灵、情韵和哲思,具有别具一格的韵味,有效留住了属于自己的光芒。

  作者简介 :

  夏文成,男,云南昭通人。云南省作协会员,云南省评协会员,蓝鹰书院特约评论员。已在《诗刊》《中国艺术报》《星星诗刊》《诗选刊》《北京文学》《上海诗人》《天津文学》《诗歌月刊》《边疆文学》《火花》《草原》《青海湖》《时代文学》《理论与创作》等百余家报刊杂志发表诗文1100余首(篇)。有作品入选《2014—2015中国年度诗人作品精选》《华语诗歌年鉴》《当代传世诗歌300首》《2016中国年度最佳散文诗选》等各种诗歌选本,曾获《人民文学》征文奖、孙犁散文奖等全国性奖项。出版诗集《秋风不会将大地搬空》《我是我唯一的行李》。业余兼习山水画其山水画作品及其相关评论曾被中国国家艺术网专题刊载,作品被云南、山东、江苏、甘肃、广东、宁夏、北京、福建等地的朋友收藏。

责任编辑: 西江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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