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有无数人发出“诗歌对一座城市意味着什么”的追问,也有无数人给出了各式各样的回答。但我以为最好的诠释,还是福建文学评论家石华鹏所说:“一座城市可以拥有很多,但最好要拥有诗歌;一座城市可以没有很多,但最好不要没有诗歌。”
在雁城衡阳,在石鼓书院,我常常有一种诗意栖居的感觉,并时刻保持着对诗意的关注,获得心灵的解放与自由,寻觅到自己的精神归宿。由我倡导并征编《石鼓书院的月亮》,便是这样一个家园诗意的现代镜像。它既是石鼓书院有史以来第一部新诗集,也是中国所有古今书院第一部新诗集。
石鼓书院位于衡阳市区城北石鼓山,虽然海拔只有69米,面积只有4000平方米左右,却是衡阳历史、湖湘文化乃至中国传统文化的一个重要陆标。远在东汉建安十三年(208年)十二月,荆州牧刘备指派军师中郎将诸葛亮驻兵临蒸(今衡阳),督调衡阳、零陵、长沙、桂阳、湘州诸郡军赋,故后世迄今石鼓山前或山上都建有武侯祠。到了晚清咸丰三年初秋至四年早春(1853.9-1854.3),祖籍衡阳的曾国藩奉旨回乡操练湘军,邑人彭玉麟率领水师在石鼓嘴江面演习成功,中国近代海军即从此扬帆出征。
而石鼓书院的建立,则与唐宋八大家之首韩愈有关。唐代永贞元年(805年)八九月间,韩愈偕友张署途经衡阳,留下《题合江亭寄刺史邹君》一诗,为自唐以来题咏石鼓千古传诵、脍炙人口之杰作,亦为后世文人学士所推崇,步其韵而歌者不乏其人,尤其是“瞰临渺空阔,绿净不可唾”两句,成了唇齿生香广为传诵的名句。旋即引得陇西处士(秀才)李宽南下衡州,见石鼓山湘水挹其右,蒸水环其左,耒水横其前,三江汇合,一峰特起,千里烟波尽收眼底,顿觉心胸为之一爽,再也不忍离去,遂结庐读书其上,创建了中国古代最早的私人书院寻真观(号读书堂)。北宋太宗至道三年(997年),李宽族裔(一说李宽七世孙)李士真,在其故址再创书院。景祐二年(1035年),仁宗赵祯敕额“石鼓书院”,遂有声于天下。南宋乾道九年(1173年)二月十三日,前往广西桂林履新帅职的范成大,“舟泊衡州,谒石鼓书院”,《骖鸾录》中第一次提出:“天下有书院四——徂徕、金山、岳麓、石鼓。”然而,徂徕、金山两处早已不存,长沙岳麓书院创建于宋太祖开宝九年(976年),比石鼓书院的历史晚了160多年。
韩愈之后,历代苏东坡、范成大、文天祥、王夫之等名流巨公之歌咏,业已汇入《石鼓书院诗词选》。韩愈之前,石鼓山有史以来第一名篇作者庾阐,东晋时期文学家,成帝咸康五年(339年)赴零陵郡太守任,途经衡阳作《观石鼓》一诗。而中国新诗百年以降,抒写石鼓江山或石鼓书院第一个作者是谁,我却未曾听闻的确,甚或绝少见到这个题材的诗作。披阅湖湘当代有名诗人的诗集,也罕见写石鼓书院的新诗。就连曾经八次回乡的诗魔洛夫先生,每回都要到石鼓书院走一走,看一看,说是这样心里便会安宁一些,然而他只给石鼓书院写过一幅字,却没写过石鼓书院一句诗——这就奇了怪了!
清代乾隆年间,石鼓书院山长、世称岣嵝先生旷敏本诗云:“皓月临蒸湘,澄空绝点涴。”辛丑(2021年)中秋前夕,应石鼓书院主任肖芬芬之请,拟邀衡阳数十位耆宿名士,欢聚石鼓山头,举杯邀月,共贺太平,却因疫情防控而被叫停。节令当夜,在河风习习的石鼓书院,“我们仰望月亮,月亮慈爱我们”。于是,我们决意在原有诗稿的基础上,征编出刊《石鼓书院的月亮》现代诗集,立即得到海内外诗人们的热烈响应。短短十几天时间,即收到百余人二三百首新诗,最终遴选90人155首。他们当中有衡阳本土及衡阳籍诗人59位,甚至涌现了几家夫妻子女同时应征的盛况,这是天然而亲近的乡土情结使然。又有来自杭州、武汉、张家界、长沙、北京、上海、广州、西宁、兰州、海口、永州、邵阳、岳阳、郑州、厦门、苏州、淮安、敦煌、嘉峪关、常德、娄底、郴州、益阳、周口、平顶山、张家口、中山、昆明、绥化、三明、德州、成都、拉萨、台北、香港等数十座名城的知名诗人参与其盛。旅居澳洲、新西兰、新加坡华人诗人庄伟杰、萧萧、舒然,来自俄罗斯贝加尔湖畔的娜斯佳(Semenyuk Anastasia)的加盟,则使这个活动和这本诗集具有国际化的象征意味。如果我的记忆没有出错的话,第一个书写湖南衡阳的外国诗人是英格兰威廉•燕卜荪(William Empson),写于1937年的《南岳之秋》(Autumn In Nanyue)掀开了中国现代派诗歌的序章,娜斯佳则是有史以来第一个以新诗《石鼓山,书院里》(гора Шигу, в Шуюань)赞美雁城衡阳的外国女诗人。
尤其值得称道的是黄亚洲、车延高二位先生,他俩分别是鲁迅文学奖第四、五届诗歌奖得主。中国作协第六届副主席黄公应我之邀作《衡阳,石鼓书院》,自言:“地方经济好转了,很多古迹都随之得以修复。有些似是而非的传闻是不值得修复的,而有厚度的历史则是非常值得修复的。湖南衡阳石鼓书院为我国最早的四大书院之一,其鼓面在新世纪的重新震颤,就很值得庆幸了。这首行吟诗的特点之一,就是尽可能多地还原历史记载,让人能基本听清鼓声。”车公接我之函即言一定会写,却又久等不见片羽飞鸿。原定只编百首,待到六七十首时,我与友人们笑言:“车公怕是要像大腕明星那样最后登台亮相。”第99首是衡阳一位女诗人发来的,我鼓励她再写一首凑满一百之数,她却说再也写不出来了。话音未落,忽接车公发来《没有耳膜的石鼓》,真个是喜不自禁额手相庆,却也为自己惊人的预言感到后怕。
《石鼓书院的月亮》征编过程中,得到香港秀实、美国Sue、衡阳罗小如、台湾刘正伟四位主编的鼎力支持:2021年10月出刊的《中国流派诗刊》(总第21期)从中遴选发表10人10首;《海华都市报》文学世界副刊于同年10月29日、11月5日、11月12日接连推出3个整版计20人20首;《石鼓文化》季刊同年第4期拿出14个版面发表24人24首;《台客诗刊》2022年第2期发表25人25首;《衡阳日报》《衡阳晚报》副刊则以单首陆续发表二十余首。著名诗人、湖南省作协副主席胡丘陵主编的《文学天地•湘江诗歌》杂志,则在2023年第3期集中发表了我的组诗《石鼓书院的月亮》——在此一并谢过!
在等待诗集印制的过程中,不觉到了2022年8月19日。是日艳阳高照,惠风和畅,石鼓书院迎来了历史上的高光时刻。随着湖南省人民政府副省长、衡阳市委书记秦国文的宣布,诗刊社第38届青春诗会在此拉开序幕。全国人大常委会委员、中国作家协会诗歌委员会主任吉狄马加授予衡阳“中国诗歌创作基地”,并为“湖南青年诗人联盟”授牌。李少君、杨克、梁尔源、刘起伦、刘笑伟、安琪、郑小琼、谭克修、刘年、廖志理、陈新文等著名诗人,与国内二三十位诗坛新秀在衡阳尽抒青春意象,留下了一批诗性飞扬、诗意清新的佳构,其中有关石鼓书院的部分诗作被我收入本书之中。同年10月,诗刊社编、湖南文艺出版社出版的《衡阳:青春雁行如诗》,亦从我编选的《石鼓书院的月亮》诗集中,精选了车延高、陈群洲、欧阳斌、雷雨时、毕俊厚、法卡山、丁小平、谢冬梅、夏夏、甘恬等18人的诗歌。
转眼到了2023年4月28日下午,台湾著名女诗人、《创世纪》诗杂志社长古月,回到家乡衡阳省亲访友。她在我的热情引导之下,冒着倾盆大雨游览石鼓书院,眼前所见似曾在梦中相识,嗣后与偕游的诗人们相约写下一组诗歌,见于新湖南客户端和北京中诗网。而这本历时三个年头的诗集,似乎就是为了等待这次海峡两岸诗人兴会。
最终定稿的《石鼓书院的月亮》诗集,汇辑了130位作者208首诗,其中中国作协会员42人,中外女作者35人,鲁迅文学奖诗歌奖得主3 人,蓝墨水上游诗群成员16人,中国诗歌、散文、报告文学学会及中华诗词学会与省市作协、诗歌学会会员几近半数。他们围绕石鼓江山、书院七贤、湘江、蒸水、耒河、青草桥、朱陵洞、来雁塔、回雁峰、祝融峰、岣嵝碑、大观楼、合江亭、千年银杏、苦楝国槐、摩崖石刻、栈道枯藤、文化广场、抗战烽火及历代名人,展开无穷的想象,让诗歌瞬间闪光,最终共襄一桩世人赞叹的文化盛举。
正写此文时,吾友张沐兴发来毛姆《月亮与六便士》金句:“要记得在庸常的物质生活之上,还有更为迷人的精神世界,这个世界就像头顶上夜空中的月亮,它不耀眼,却散发着宁静又平和的光芒。”——真是很奇妙地回答了我在文章起首提出的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