导读:为了促进新诗诗体建设,我们可以在大原则、大体例、大形式的规范上,多做一些有益的统一引向的工作。
中国新诗自诞生初,关于它形式的探讨,就一直没有停止过。
初期的粗砺,含有草创之美,也有不美的一面:失去规范,缺乏应有的约束,诗写只剩自由,渐离诗质,与社会、读者疏远,失去了它社会存在的空间。
今天这一问题已越来越引起诗界、理论界的关注。
新诗新形式的尝试,前人已有过不少努力:
郭沫若将惠特曼式抒写与中国诗融合,闻一多提出“音乐美、绘画美、建筑美”三美主张,李季用二行民歌体写《王贵与李香香》,阮章竞用四行一节体写《漳河水》,绿原融入剧情的《叫卖》,徐志摩《再别康桥》、戴望舒《雨巷》等的新诗音乐性、形式美尝试,以及后来的马雅可夫斯基式台阶诗体的移用等等,都在新诗形式、音乐性上作了探索;而穆旦等九叶派则融入了现代技法,毛泽东更是直接将旧体形式进行现代再造,抒写现代内涵……
本文将就此问题进行一些探讨,重点谈诗体的规范与多样性运用,以此推动中国新诗诗体形式的形成与逐渐走向成熟。
- 新诗形式的美学研究
诗体形式的美学研究,究竟涵盖哪些内容?
从不同的视角,会产生不同的理解。
形式上有自然之美、对称之美,二者又是对立的统一,皆指向诗歌形式的和谐之美。
- 不僵守形式合乎自然之美
中国的山水园林,多讲究自然美;西方的山水园林,多讲究几何对称。
其实,诗歌形式有似于此:闻一多的“建筑美”,即与此相关;而二者之间又是相统一的,皆指向和谐之美。
自然、对称,二者同时影响着诗歌的形式。
它们是辩证的统一,这与诗歌的内容(包括情感)密切相关。这就要求,讲究形式,又要不僵守形式。
我们不妨试读一下陈子昂的《登幽州台歌》:
前不见古人,
后不见来者。
念天地之悠悠,
独怆然而涕下!
把它变成全五言: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念天地悠悠,独怆然涕下!
形式上守住了五言体,二者所表达出来的情感却并不完全一样。全五言形式,是个约束;放开来,就是自然美。
古今许多大诗人,皆明白这个道理。他们的诗,约束有度,自然从容,从不以形式害意。
艾青提倡散文美,其用意也出于诗要自然表达。
《红楼梦》里香菱学诗一节,黛玉告诉她说:“若是果有了奇句,连平仄虚实不对都使得的。”讲的也是这个道理。
形式与内容不可截然分开,二者之间是化生关系,这在诗歌创作的过程中,客观外物主体化,主观精神客体化,内容与形式就已经融合在一起、不可分了。
细细读读陈子昂这诗,就会发现,有“之”、“而”,与无“之”、“而”,读出来的感情不一样;而感情实际上是诗的内容了,形式与内容分不开。
规范成五言体,守了五言形式,就失去自然天成了;失去了形式的可变性、多样性,只僵守形式,不利于诗人的精神创造,这首诗就是个明证。
- 诗体规范与多样性运用相统一,一部诗歌史就是如此
诗歌史上,诗体规范与多样性运用相统一,普遍存在。
诗人创造性的精神劳作,需要诗体规范与运用上多样性相统一。
诗体一经产生,便有了相对的独立性,便于诗人们用于多样体式的创作。
中国源远流长的诗歌,为诗人们的精神劳作,提供了众多的诗体形式,旧体还活着,新体就又产生了。
旧体新化,就是通例。旧体不仅可以写旧内容,亦可以容纳新内容。
《毛泽东诗词》已经产生了十分广泛的世界性影响。
他是个通古今之变的人,他改造、运用的就是中国古典诗词的旧形式,直接把旧形式与现代性相融合。
据准确统计,截止20世纪末,国外“已经出售的毛泽东诗词达7500万册,完全比得上有史以来所有用英语写作的诗人的诗集的总和”,与一些自我标榜的“现代诗人”相比,真是“桃李无言,下自成蹊”;南京大屠杀国家公祭仪式上集体诵读的《和平宣言》一诗,作者冯亦同,用的是四言体,中国诗歌源头的四言体与现代内涵、表达相融合了。这些,都说明了诗体的相对独立性,以及诗人改造、运用多种诗体形式的客观性和重要性。
试图用某一种形式,来一统天下,往往是由于忽视了诗歌史上这种诗体运用的客观规律。
中国历代的大诗人,皆各体兼备,运用自如,非如此不能适应他们的创造性精神劳作。
屈原的《离骚》、《天问》、《国殇》、《涉江》,长短兼备,《离骚》、《天问》皆成大气象;两汉梁鸿的《五噫歌》,将《诗经》、《楚辞》的语言形式杂糅,创造出了新的表达强烈感情的诗形式;汉乐府《上邪》,短短几句,二、三、四、五、六言都有,呼天抢地,震天动地;李白的《蜀道难》、《将进酒》、《战城南》、《宣州谢朓楼饯别校书叔云》、乐府《杂曲歌辞》,三、五、七、九言,全用到;杜甫《自京赴奉先县咏怀五百字》、《茅屋为秋风所破歌》,各言形式都运用自如;白居易的《琵琶行》、《长恨歌》、《卖炭翁》,《大林寺桃花》,各体兼备;苏轼诗、词、曲、歌、赋,样样精通;柳永、姜夔等,不仅精通词谱形式,尤以自度曲的形式,独步词创作的新形式;曹雪芹的《红楼梦》,诗、词、曲、诔、銘、赋,涵盖各体;郭沫若的《湘累》、《棠棣之花》、《凤凰涅槃》、《立在地球边上放号》,长短、诗剧,皆有;艾青的《古罗马的大斗技场》、《光的赞歌》、《礁石》、《鱼化石》,长短皆有;毛泽东的《《沁园春•雪》、七律《长征》、《解放军占领南京》,《送瘟神二首》,大气磅礴,除此之外,他还有含民歌体的《八连颂》……,守大体,又随心而用,这是通则,如此方能自由创造,纵横恣肆。
- 坚持中国新诗形式的规范与诗体多样性运用的原则
我们坚持新诗形式的规范,就是要建立新诗应有的体式约束,避免新诗失范而自由泛滥,渐渐地脱离诗质,与社会、读者疏远,失去它应有的社会存在的空间。
这一点上,吕进先生提出多建诗体的主张,是开放性的,有远见的,符合当今莫衷一是的诗坛现状,可以以此逐渐形成大家的共识、为新诗体的诞生营造出良好的氛围和生态环境。
诗友们对多建诗体也有着浓厚的兴趣。
我为凝聚诗心,形成共识,为新诗新形式的诞生,做了一些添砖加瓦、铺路的工作,做了一些努力,主持了两个诗歌平台的点评工作。从诗友们写的作品中,看到了他们不少创新的诗形式:
如乌篷船平台出现的,就有一二一、 一四四一、双三一三、三四五、三三三体等形式(常见的两行、自由体未包括在内)。
试举几例:
(湖南)刘年《青稞颂》(一二一)
晒黄了贝叶经的阳光,晒黄了青稞
刚刚在拉路寺礼佛的女人
回到白龙江的左岸,又向青稞躬下了身子
收割的女人,独自散发着十亩的金光
(湖南)高宏标《乌篷船》(一四四一)
应该是在画里
那些静止的水,还保持着原始的冲动
倒影模糊了群山
两岸的花瞬间怒放,我看见的火焰 在河中舞蹈
穿簑衣的老者 一辈子,等待一条鱼 像只鸬鹚一样
河流经过之地,乌篷船无法抵达
先祖依靠水和土地,繁衍稻谷、麦子和遗训
我手中那些柔软的水草
治疗隐隐作痛的乡愁,像一剂中药
我想摘下面具,回家,回到摇晃的乌篷船
(湖北)莲叶《乌篷船》(双三一三):
我六岁。顶多六岁半
我坐的乌篷船
篷是半圆形的,颇有点透明
临近小满。如果春天走得慢一点就好了
夜间睡在船舱中,听水声橹声
以及乡间的犬吠鸡鸣
也都很有意思
船已走远。但菩萨一直在
在温柔的星空下
我们随流水迁徙
月光在我额头移动着指尖
我从未想要,获得什么
但真切的流逝
正透过乌篷船的明瓦靠近饮水的月亮
(北京)聂权《流浪儿》(三四五)
用粉笔
在水泥地上
画一个妈妈
然后蜷缩在她的肚腹中睡去,像
依偎着她
也像仍然在她体内
舍不得出生
简笔画的妈妈
那么大
她有漂亮长发、蝴蝶结
有向日葵一样的圆脸庞
和弯弯笑眼
这些诗,内容与形式,都不错。我看中了他们的形式尝试。这反映出他们对建设新诗体的浓厚兴趣,表明诗歌形式探索有着广泛的民意基础,群众中蕴藏着极大的积极性、创造性。
诗坛上应广开诗体形式探索之路,不以门户之见要求别人。
诗体形成的因素是复杂的,总体是由社会生活、社会政治、经济、文化、教育等的需要,外来文化的影响和吸纳,等等因素综合起来所形成的。
这个过程是在漫长的积累中最终完成的。
诗体建设,既是一个自然形成的过程,又是一个可以积极促进的工作。我们一定要依照诗歌发展的客观规律来努力,不消极等待,也不操之过急。
我们在当前新诗诗体的建设中,应当积极做好综合研究、规范、促进、融合的工作。
国家相关的文化、文学部门,有志于中国新诗发展、繁荣的诗人,都应当重视诗体建设,积极投身到这项工作中来。
只要我们共同努力,新诗就会迎来繁荣发展的新局面!
- 对中国新诗新体的美学探讨
中国新诗的诗体形成,应遵循中国源远流长的诗歌自然美、对称美相统一的规律。
对称美、自然美,遵循的是自然法则。
诗歌形式的对称美、自然美,即源于此自然法则;对称美、自然美又是相统一的。
这与世界的万事万物,常见到的存在形式,一般是对称的情况相一致:上下、前后、左右、内外、往来、正反、天地、阴阳、雌雄、男女、老幼、轻重、快慢、粗细、中外……,莫不如此。
具体到一个人、一座房、一棵树、一匹马、一头牛、一条鱼、一只鸭、一座山、一条河、一件家具、一辆汽车、一列高铁、一艘航母、一座飞船……,基本都是对称的,人们平时看习惯了,就形成了审美的客观基础。审美是人类主客观相统一的一种认知、评判尺度。万物莫不如此,诗歌的审美也当然会遵循这个原则。
中国源远流长的诗歌中,四言、五言、七言,形式上莫不对称;词(长短句),长短虽不对称,但成为双调,上下又对称了;小令往往连在一起,一首固好,连用更佳,毛泽东《十六字令•三首》,回肠荡气;李季的二行体、阮章竞的四行体、新月派的建筑美,讲究的都是对称美。
而这又须与自然美统一起来,屈原、李白、杜甫、白居易等创作中的种种自然运用、变化、宋词中的种种变化、元曲中增添衬字等等,皆属于遵循了自然美的原则。
同一个体,也有自然变化,如,同是《满江红》,就有九十三、九十一、八十九、九十七等不同字数的十三个变体,同样遵循了自然美。
我们新诗的诗体形式,也不要僵守一个形式,应当遵循对称美、自然美相统一的规律。
四,为中国新诗美好的明天而不懈努力
形成诗界统一诗体认知的几个共识
为了促进新诗诗体建设,我们可以在大原则、大体例、大形式的规范上,多做一些有益的统一引向的工作。
诗的根本特征、根本文体要求有哪些呢?概括起来,大致包括这样的四个方面:音乐性、语言、蕴含、表达。
1,诗歌音乐性
音乐性是诗的生命。
细论之,诗歌不可不借助于音乐性。
音韵又可以是多样的,句尾韵、句中韵、首尾韵、重音押韵、转韵、互韵等等,这些应当在写作者的创作中,在客观外物主体化,主观精神客体化的过程中,体现出来,并运用自如。
无论古代歌谣,还是骚体、风体、乐府,都一脉相承,音乐性和诗原来与歌舞一体相关,诗是从原始歌舞而来的,就永远不能摆脱音乐性,何况感情表达,音乐更加有效,诗歌必须借助于音乐性,
现在出现的一些自我标榜的“现代诗”,根本无音乐性可言,只是分行排列的文字而已,通篇充斥的是逻辑思维,根本不具诗的形式;不具诗歌形式,我们就不能称其为诗。
2,诗歌语言
诗歌的语言是文学语言,不是口语。
这种文学语言,是诗人创造性的精神劳作过程中,自然产生的主客观相统一的语言。
诗歌的意象,就是由这样的语言所创造出来的。
诗要有情趣,要有“一唱三叹之音”,要低回往复,缠绵不尽,诗歌的语言必须具备这样特点,它是一种充满了作者个性和创造性的文学语言。
今天非诗泛滥,不能不说与诗歌语言上的误导有关。
一些人将诗写者引向了语言的迷宫。
芜杂的口语,是一种呈现自然状态的语言,只有当我们选择、吸纳入我们的诗歌创作中来,才能够形成文学语言。文学语言,是已经融入了作者个性和创造性的语言。
口语是一座富矿,它有着无比的生动性和丰富性,但它同时是芜杂的,需要我们去开采,去提炼,才能成为我们进行创作的文学语言。
诗坛上曾一度泛滥的“口水诗”、“垃圾诗”,与不懂得文学语言与口语的区别,不无关系。
当然,“口水诗”、“垃圾诗”、“颓废诗”的产生,还有诗歌内容上的问题。诗歌的内容同样需要选择、提炼,需要有精神气度的统领。
诗歌是一种最具有民族性的文学样式,它的语言表达形式,和一切艺术一样,有其自身、内在的规律。
语言上不可误入歧途,把语言弄得脱离大众,将人民群众喜闻乐见,当作耳旁风,一味搞自己的象牙之塔,就必然会遭到大众的冷遇,失去读者,被广大民众所抛弃,边缘化。
3诗歌意蕴
诗歌除了音韵上的要求,语言的要求,还有意蕴上的要求。
诗歌中的意蕴,应当努力在有限中体现出无限,在偶然中蕴藏着必然,在个别中包含着普遍。
意蕴是内藏的,看上去作者并没有写,或并没有完全写,读者却从中领会到了,甚至领会到了比作者想要表达的还要多。
有了意蕴,诗作才充满诗意,充满意味。诗的意蕴,是诗人个性的活生生的体现,它有时并不确定,具有多指向性、模糊性,作者本人都未必能说得清。它与作者本人的气质、个性,精神气度密切相关,是作者个性的直接现实。
内蕴是诗意之所在,诗味之所在,诗的不尽魅力之所在,诗之为诗之所在。它又外化为形式,体现作者的个性。读李白、杜甫的诗不一样,道理就在这里。
鲁迅称司马迁的《史记》为“无韵之离骚”,朱光潜说要从优秀的小说中读出诗来,都是说它们中有与诗某些相通之处。这相通之处,主要就是指它们的意蕴,作者将不尽的内涵隐藏进了他的内蕴之中,须读者们用心地去领会、体味。
如果有了音韵,这些就成为诗了;可见音韵的重要,它是区别《史记》、小说的文体标志。
4,诗歌表达
诗歌和散文的分别不单在形式,也不单在实质;它是同时在形式和实质两方面表现出来的。
就形式说,散文的节奏是直率的无规律的,诗的节奏是低回往复的有规律的;就实质说,散文宜于叙事说理,诗宜于歌咏性情,流露兴趣。
事理是直截了当、一览无余的;情趣是低回往复、缠绵不尽的。直截了当的事理宜用“叙述的语气”,缠绵不尽的情趣、情思宜用“惊叹的语气”。在叙述语中,事尽于辞,理尽于言;在惊叹语中只是情感的缩写字,情溢于辞,读者可凭想象而见出弦外之音。这是诗与散文表达的根本分别。
这就是诗歌内容与形式是化生关系、不可分的原因,所以,将诗句改用散文语言表达,往往意思能转换出来,而诗的情思,却荡然无存了。
为了表达诗的情趣,诗人们采用了音乐的众多形式:旋律、和声、交响等。旋律、和声、交响,都是诗中出现过、运用过的,回环不绝形成旋律,所谓“众和”即是和声,所谓“乱曰”即是交响。
用回环往复的表达形式,看似个形式问题,实际又与诗歌音乐性、内容相连,回环往复形成旋律,这是音乐性,回环往复又能出感情,这就和内容相连。
这四方面的要求,既是约束规范。又是创造、创新所必须。
诗歌还必须符合审美要求,这就将内容约束也包括进来了。
形式、诗体的约束、要求,主要针对的是伪诗、非诗,审美的约束、要求,主要针对的是劣诗、颓废诗、垃圾诗、色情诗。当然,形式也应包括在诗歌审美的约束之内。
只要我们在大体式上形成共识,把握住诗与非诗的界限,又在具体创作中,坚持新诗形式的规范与多样性运用相统一的原则,广开诗路,提倡多体式创造,遵循诗歌发展的客观规律,为新诗诗体建设添砖加瓦,积极地做好各项促进工作,新诗的成熟的诗体,就会顺利地形成,迎来新诗辉煌的新局面!
真诚地希望这些大的规范能够形成诗界的共识,以期对中国新诗的发展,新诗的诗体建设,产生积极的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