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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荣尧为辛茜《高原野花》作序


  导读:辛茜不仅写自己见到每一朵野花时的感觉和体验,新鲜和美好,而且还把自己对生、对死,对青海高原更深、更透、更浓的理解融入其中。站在每一朵野花面前,辛茜从不同的角度,去发现、去领悟野花生存的真谛。

旁出的枝杈上结出的异果
唐荣尧
        评价一个陌生人的作品有时很容易——它出自内心忍不住的欢喜与冲动;而评价一个熟人的散文有时却很困难——因为它往往掺杂着友谊与发自内心的尊重及爱。面对辛茜的文字,内心的感触就无法用前面这几个词简单概括,因为她对我而言是个“熟悉的陌生人”。熟悉是因为之前在一些刊物上读过她的不少作品,而陌生,则是因为有关她的个人信息我一点都不知道,我只是以一个前诗歌评论者的身份与直觉,从她的文字中看出她模糊的身份是置于西部青海的大轮廓中的,一个散文作家。


作者第一次见到-全缘叶绿绒蒿--王昌尧 摄影

阿拉伯婆婆纳 祁凯章 摄影

        此时,当她描述青海高原野花的散文作品,以合集的形式呈现在我面前时,我看到漫天遍野的野花暴动般地向天地呈现出盛大的璀璨。她在其中,时而躬身细察,细嗅格桑,时而奔跑如虎,花香沾鞋,时而端坐如王,成了大地花冠上的钻石,时而引经据典,成了青海野花的推介者。

全缘叶绿绒蒿-祁凯章-摄影

珠光香青-祁凯章 摄影


         一个散行者的身影,踩着花香与文字,向我走来。她从青藏高原东缘海拔相对较低的民和县天井峡出发,以一朵于早春冰雪尚未消融的峡谷里独自盛开的鳞叶龙胆为起点,沿着大地的台阶拾级而上,逐步完成了自己的寻花之旅。这不由得让我想起美国现代诗人埃德娜·圣文森特·米莱的那首《出走》:“我不在乎我将走哪条路;这道通哪儿,我也不在乎。出这屋就行,免得心碎掉;我一定得走,得另找去处。”
        她的去处究竟在哪儿?龙胆、委陵菜、全缘叶绿绒蒿、曼陀罗、大花杓兰、报春、百合、鸢尾、马先蒿、茜草、互叶醉鱼草、水母雪兔子、点地梅、匍匐水柏枝等一一出现在她和读者的眼前,走近这些高山花卉的方式不外乎是有时开车、有时骑马、有时步行,让我看着看着皱起了眉头——这不是典型的游玩式赏花吗?

全缘叶绿绒蒿-辛茜 摄影

        且慢,跟着她的笔触而行,一件矫正器不停地在我内心工作,矫正着我的偏见、臆想,甚至不怀好意的揣测。在我眼前晃动的不再是一群植物的样貌,而读到的也不仅仅是貌似宏大的对大地植物的情怀。读到的辛茜,就是柏拉图在《蒂迈欧篇》中称作的“属天而不属地的植株”。这女子,哪是在高原寻花?哪是兀自在野花中沉醉?她是给自己安上了飞翔的翅膀,让她的足迹跨越大坂山、青沙山、洮河上游、孟达天池、土门关、祁连山、岗什卡雪峰,让她登上昆仑雪域,踏遍遥远而寂寞的可可西里,扩展着自己的植物之路,也让她自由翱翔在自己的文字营构的世界中,干净、高蹈且诗意荡漾。她将蓍草从《易经》的深土里拽出,找出它被古人占卜的骄傲;她将青藏的茜草嵌入《茜草为红》的散文集里,试图保留父亲对她的一份简朴的希望——“成为一棵保持质朴、藏于密林和草丛间的小草”。
        她从清澈如玉的黄河边,走到了辽阔无际的荒野。从少年时代在草丛里寻找快乐,到中年时期踩在一枚枚植物叶片上书写情思与智慧,她静静地把草木之心上的尘埃仔细拂去,把情感交付给笔,尽情挥洒。在她的笔下,草木不再是高原的惊艳、装点,而是青海大地的笑容,既是那片神奇大地上生命的独处,又何尝不是一场场花的集体狂欢、一次次献给季节的颂唱?

全缘叶绿绒蒿下-达坂山

乳突拟耧斗菜辛茜-摄影

        20世纪下半叶,世界文坛兴起了一种新的文学流派——生态文学。它以描写自然为主题,以探索人与自然的关系为内容,展现出一道亮丽的自然与心灵的风景线,成为世界文学中令人激动不已的领域,也形成了从拉尔夫·瓦尔多·爱默生到亨利·大卫·梭罗,从约翰·缪尔到米哈伊尔·米哈伊洛维奇·普里什文、奥尔多·利奥波德,这样一个似大海般浩荡的黄金作家链条。相对而言,中国作家在这个领域总是缺乏建树,特别是缺乏坚守某个植物领域并对其给予足够的观察和书写的毅力。即便是对高原植物的书写,我们一张嘴,估计首先说出的还是百年前在丽江地区采集植物种子的美国人约瑟夫·洛克,或者是大老远从英国跑到中国的川西高原上的欧内斯特·亨利·威尔逊。因此,当辛茜为我们打造出的高原上的花园集体亮相时,相信是有着独特意义的。

水母雪兔子--祁凯章 摄影

天山报春 祁凯章 摄影

        植物是上天赐给人类的礼物,没有植物,世界不复存在。以一朵朵开在高原的野花为写作题材,诠释高处的植物生命力量,探究人与自然之间的关系,注重生态系统的整体观,成为辛茜近年来写作的主要方向。作为一个出生在青海高原的写者,高原独特而浪漫的自然环境、多样化极具魅力的生物特点,决定了辛茜写作中与自然有关的思想、态度,不再只从人的个体意识出发、以人的利益为价值判断。她关心的不仅仅是野花的娇容、色彩,还有野花的生存环境,野花给予人类的恩惠,野花如何顽强地使自己的生长、繁衍适应不断恶化、艰苦的环境,在适应中改变自己,发展自己,求得和谐与稳定的方向。其实走向荒野时,辛茜已经把自己当作一粒移动的种子,这才有了她文字中的那野性的盛开。

星状风毛菊--辛茜摄影
        平原上开放的野花,甚至有些生活在热带的物种,都能在高原寻觅到踪影,她们不会因高原的贫瘠和寒冷,便轻易离开,也不会因自己植株矮小的形态而看轻自己。野花不同的个性和生长习性,表现出了她们在海拔日渐增高、极度缺氧的环境中不可思议的韧性和意志。而认知这种韧性和意志,需要敢于进入青藏腹地的勇气和长时间的知识积累。这让我想起美国自然文学之父、著名散文家约翰·巴勒斯在他的成名作《醒来的森林》中的那段话。
        有一位诗人曾经问过我:“你不用猎枪就能说出所有鸟的名字吗?”

须蕊铁线莲

        对此,我不敢自信地做出肯定的回答,但是我能做到的是,使人们了解我听到的“黎明时在赤杨树枝上唱歌”的麻雀,以及那“河流与天空”。

野罂粟 祁凯章 摄影

        也许应该说,我想极力地表现的是一只活生生的鸟,是一只在原野或森林中自由生活的鸟,以及表现出它们生活环境周边的景致,而并非只是想表现出一具被分类的鸟类标本。

银露梅--祁凯章摄影

        这就让我对辛茜产生了敬意,她不需要将在青海大地上所见的花草采摘下来,带到大学或研究机构,向专家学者们请教此为何草,那为何花。在向高原前行、认识野花的过程中,她常常俯身在一朵微弱的小花面前,留恋不已;在丰满盛大的全缘叶绿绒蒿前尽情欢唱;在精致玲珑的绶草身旁咏叹;在仰望着可可西里最后一朵叫不出名字的野花面前,感动落泪。她感受到的是,所有物种都是生态系统的一部分,所有物种都在相互依赖的条件下生存,所有物种都在以自己的方式追寻自身的价值。为此,在大自然面前,她学会了思考和辨识,学会了以全新的意识、心态,用散文的方式呈现人与自然之间的关系、人与世界之间的关系。

圆穗蓼--祁凯章摄影
       辛茜不仅写自己见到每一朵野花时的感觉和体验,新鲜和美好,而且还把自己对生、对死,对青海高原更深、更透、更浓的理解融入其中。站在每一朵野花面前,辛茜从不同的角度,去发现、去领悟野花生存的真谛。因为一朵野花的出现,联想到浩瀚自然中生存的自由与艰难,生命的脆弱与伟大。这是辛茜由城市走进壮美山河、荒野寂寥、雪地无花时,身心双重的朝圣与历险,是文学的诗意与野生花卉的知识合为一体的散文式写作。

长瓣铁线莲--辛茜摄影

醉鱼草-辛茜-摄影

        时下的散文越来越生活化、情绪化,当青藏大地成为旅游文学的消费品时,我看到辛茜面对一条貌似壮阔的大路、开满野花的大道,早就选择了轻微转身,向自己认定的那条青藏草木之路孤独行去,甚至,她早就将写字桌安放在了那繁花盛开的青藏大地上。除了青藏高原上的一名作家外,她通过这本书,还有了个新的身份——一座辛勤耕作于纸上青藏花园的园丁,一个领你通往实景青藏花园的向导!

珠芽蓼--祁凯章--摄影

         那条旁出的枝杈上,结出的,一定是属于她的异果。
责任编辑: 马文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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