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芦苇岸:悖论之外的诗歌孤悬或诗体神话——《亚欧大陆地史诗》略论


  导读:芦苇岸,土家族,已在《诗刊》《民族文学》《作家》《当代文坛》《百家评论》《创作与评论》《长城文论丛刊》《星星•诗歌理论》《诗探索(理论卷)》《边疆文学•文艺评论》《渤海大学学报》《诗潮》《诗林》《中国诗人》《中国诗歌》等刊物发表评论作品若干。有评论作品近百万字,已公开出版评论集《多重语境的精神漫游》《当代诗本论》两部,获得过中国当代诗歌批评奖。现居浙江嘉兴。

芦苇岸
如果一个人真的“返回过去”,并且在其外祖母怀他母亲之前就杀死了自己的外祖母,那么,没有他的外祖母就没有他的母亲,没有他的母亲也就没有他,如果没有他,他怎么“返回过去”?并且在外祖母怀他母亲之前就杀死了自己的外祖母。这个推理名叫“外祖母悖论”。读《亚欧大陆地史诗》,发现让爱因斯坦和霍金犯难的假设,似乎有了打通的可能。曹谁的诗学构想似在表明,诗歌可以是打包科学、玄学、神学、哲学、社会学、宇宙学等质态的一场旁证,诗集是他在想象背景下创设独立生态龛的一次不设防的探索。曹谁借助阴阳玄幻、意识呼应、元素互动,确 立独特的异维空间,在此间生发的一切物事,因其特殊性,不仅互不悖反,反而对更高层次的格物致知提供了新的路径,旨在表明人类若想返回过去,在诗歌《亚欧大陆地史诗》中,没有任何障碍。而他本人,就成功穿越时间,在另一重界面的亚欧大陆地,找到了孤王一样的自己。
“异地”逐渐取代“故乡”、冥想空间愈益窄小的时代,作为诗歌呈现的可能性多样性越来越受制于精神的萎顿,当微观视野被作为书写现实的一种保鲜模式横扫诗坛,一地鸡毛般的小我经验就堂皇充斥各个角落,且一再享受着“吃香喝辣”的优待,被奉为圭臬或典范,与之相反的凄凉境地是,那种创造性知识经验与想象传奇,那些澎湃的激情与一意孤行的“偏题”写作,那些孤峰嶙峋的诗意拓展,正在如随处可见的村落拆迁一样被公共性声浪淹没,解散,做空。那些我们曾在《荷马史诗》《神曲》读到的奇幻与智慧的巴别塔意味,犹如历史传奇,似乎已经成了话题记忆,更遑论古印度的《摩诃婆罗多》《罗摩衍那古希腊的《伊俐亚特》《奥德赛》,古代巴比伦的《吉尔伽美什》等独树一帜的异质性诗歌巨制。精神沉沦,是不争的事实。如果当代汉语诗坛的“主流们”继续举着“正本清源”的幌子“排除异己”,那么,想要诗人及诗歌在自己的远方书写或重现具有奇观诗学的浩大之作,并试图勃发走向前台的生机,几无可能。在此背景下,谈《亚欧大陆地史诗》,不仅意义凸显,而作为一个文本存在,其自带的想象与言说空间,反映在创作本身,就有了二度打开的必要。
曹谁的《亚欧大陆地史诗》极像当代汉诗中的一块飞地,这种诗体神话范式,怎么看,又都具有雄心勃勃的谋略:一种基于诗歌野心的以亚欧大陆地为中心的共同体宣言,在强化,推扩,不可忽视。汉语文学中没有史诗传统,在全球化的今天人类也没有共同史诗,过去人类文明的演化以亚欧大陆地为中心,从两河流域的巴比伦,向西到犹太、埃及、希腊,向东到波斯、印度、中国。曹谁试图通过融合七大文明的人类历史,创作一部人类的史诗。史诗要有宏大故事和巧妙韵律,在自由诗时代的现代,希望通过冥想进入故事结构,借助抒情保证诗歌意蕴,以自己的雄心去构筑人类的现代史诗。很明显,《亚欧大陆地史诗》有写人类的现代史诗大诗歌的野心,作者希望通过自己的奔走呼告与创作实践,解除“现代性史诗面临前所未有的合法性危机”,应该看到,在个体层面,这种纯粹于诗的“危机意识”几乎绝迹,奇崛的诗意书写需要极大的气魄和板凳坐得孤灯寒的耐力。
我在黑暗中已经太久,一切都已经在想象中完成SPAN>曹谁以这样的告白告知外界,诗神已经携上路,坐在世界的任何地方完全知道遥远的角落里星球上你的生活,类似如此胆魄的远有李白的不敢高声语,恐惊天上人,近有郭沫若的提着街灯在天上走,这些高阔的想象其实塑造的是诗人的宇宙意识,或说是通天接神的先念:万物有灵。诗人,是天地之间的信使。曹谁的诗人禀赋彰显了他诗歌特有的昆仑底色,这种离地三尺、汪洋一片排山来的高蹈抒情,建构了一个与现实格格不入的乌有世界。他一意孤行,我行我素,演绎不及物不接地气的头脑风暴。完全将自己的诗写置于飞地状态,去创造一种陌生化的语言风景和精神现场。这一使命,正在被曹谁探索,践行。r> 曹谁是谁?曹谁,字亚欧,号通天塔主,诗人、作家、编剧他试图综合诗歌、小说、剧本三种文体,达到他所追求的“大诗学”,这从他的名号可见一斑他曾去职远游,在西藏、新疆周游数月而返,开始职业写作生涯,著述多为神秘主义和玄识风格的实验性文本:《巴别塔尖》《昆仑秘史》《昆仑神话》……或许,我对曹谁的第一印象,喜好日常扎堆,沉湎世俗生活,感觉他不像一个严肃作家,但作为文本观察的公正性假设,必须正视这么一个事实,一个爱好市井声色的杂家,却写着不食人间烟火的诗歌,他光怪陆离的思考维度,与背景、人际、语境、当下诗歌,形成了巨大反差。而这差异空间,就是他写作的价值与意义所在。他抛开了现代性的影响与焦虑,以魂不守舍的出窍姿态,编织壮志凌云的神性诗意,这种敢于在通往“诗歌孤悬”的路途倾心用力的人,展现的不仅仅是这个世界更多未知的秘密,而是亿万年人类与天地神明之间不可割离的命脉赓续,从古意与天意中打井找水,获得传统共生的风景,从而表现出超越现实的“现代史诗”,表现出一种“不靠谱”的反叛精神,以及“我有你无”的极度自信。
参照“宇宙普遍属性”认知当代诗歌,那么,《亚欧大陆地史诗》无疑等同于暗物质形态,或者说,这样的书写,是一个不可否认的“态”。曹谁在这个“态”里找到了他的表达方式。姑且不以成败论之,单看这另类的风景对当代诗歌的丰富,就应该给予应有的关注。法国著名的超现实主义诗人布勒东所说“神奇永远是美的” 《亚欧大陆地史诗》敢于以“史诗”面向世界,其所具有的神奇之美,是一个不可否定的积极因素。
阅读《亚欧大陆地史诗》,发现文本经验的异质性与传统想象的榫合,是富有创见的。在文本上,这本诗集几乎是《山海经》在当代荧幕上的投影。文本经验的无意识效应,内蕴与布局的延展对曹谁建构的诗体神话起了积极作用。视之为诗体神话,是因为这部作品切合了这样一些基本特征:纯粹的想象或幻想,整体在自然地理空间中铺陈社会现象,文本的“幻想”加工明显,虚构的现实场景是被神化了的情感形象,作者致力于改造旧有模式或秩序,“替天行道”、“唯我独尊”的主观愿望很强烈。这种舍我其谁的大气象在屈原、庄子、李白的一些作品中都有比较充分的实践经验。作者极为有效的自信生成,主观上促进了这本另类诗学的霍然面世。青年批评家苏明认为整个二十世纪以来人类的诗学一种碎片化的痴妄诗学,它惶惶不可终日地背离了作为上帝整全性意义上的、百科全书式的整体诗学。苏明的意思是,抹杀整体性的当代诗歌缺乏面对世界的意义与价值。站在世界文学史纲的框架看,一个时代的文学,只有整体性的探知与建构,才具备立足时间长廊的可能,这或许也是曹谁的写作动因之一。
从结构走向可以解读出许多关于这部作品的秘诀,或者说作者想象世界的诗意纵横。在“黑洞和白洞之间的‘测不准’宇宙:元素之歌(二十双阴阳歌)”这一辑中,作者通过“无影人”这个他者的观察,在时间与空间的坐标上,诠释东方哲理的二元意象:阴与阳,共有二十双(组),这些被作者升格到史蒂文斯所谓的“最高虚构”里的基本元素——基于作者情感爆炸的歌唱,展现的“大诗”风貌,不可谓不显赫。以第一部分为例,让我们来看看作者的诗学构想中的亚欧大陆地的格局呈现:
野马阴阳歌:火龙驹/宰马场;银豹阴阳歌:银豹(阳)/银豹(阴);雄狮阴阳歌:孤独的狮王/沉默的狮王;巨龙阴阳歌:牧龙歌/龙涎香;老虎阴阳歌:虎风/虎谷;大鹰阴阳歌:心鹰/夜鹰;蝴蝶阴阳歌:牧蝶/雨蝶;鹧鸪阴阳歌:鹧鸪(阳)/鹧鸪(阴);风阴阳歌:长风歌/风纱帐;土阴阳歌:麦地山岗/麦地之火;火阴阳歌:火居/火影;雪阴阳歌:大雪/血雪;春阴阳歌:大春/鸩春;夏阴阳歌:夏安/大夏;秋阴阳歌:龙马昆仑月/后现代秋谣:冬阴阳歌:冬散或死/冬或革命;太阳阴阳歌:太阳,请将我唤醒/太阳,请将我唤醒;独孤谁阴阳歌:独孤谁(阳)/独孤谁(阴);断头台阴阳歌:断头台(阳)/断头台(阴);预言阴阳歌:牛顿不起 洪波涌起(阳)/牛顿不起 洪波涌起(阴)。
从动物性的阴阳开始,远古洪荒中,“我”见证的世界,是火、山川、河流为核心意象的情愫起点和情绪转折,在阴阳调和与违和的矛盾对立统一之中,各种相容与抗拒的势力构成一元的“场”,生命在艰难前行,消亡与重生,无论是马供给“我们”(人类)狂欢(一半在火中沉落/一半在火中升起)。如此激发的追溯意义是,人类源头性的考量,或对于一个族群,在其生活的势力范围,能够展现多少值得祭奠的元力。“银豹从东方出发,在西方抵达/它总是在黑暗中独自行走”,作为一个古陆被描述的时空幻境,一个巨型的高级动物园,开始在作者胸中生成,兽们最为显在的人性一面是“孤独”,当沉默的狮王在“亚欧大陆地的山坡上发出低沉吼声时,作者联想到的是“有野心的男人将自己囚禁”的现实。动物对“地”的占据,马对远方的占有,豹对领地(帕米尔)的占有,狮对“中部荒原”的占有,龙对青海湖(水)的占有,虎对森林的占有,鹰对天空的占有,蝴蝶对花园的占有,鹧鸪对绝望的占有,风雪土火日等及至时序春秋冬夏的各自为阵,衬托“孤独谁”(曹谁)在“中心位置的孤寂”,这特定情景的暗示,或预示,把人类置于宇宙的空阔,从而探测孤独的本源,万事兴废,难以言说。“我的身后都是废墟/这里却是人们向往的地方/我的这些不谙世事的粮仓/更加不谙世事的是这不断围着我旋转的人”,赋予断头台以喜剧感,王与王的杀伐终极于“我的从容”,“这大地需要我的头作种子”,这是对本有的秩序的一次拨乱反正,从动物回到草木,人头以种子的形态,进入新的涅槃——我一直在围绕自己旋转。至于“亚欧大陆的五种形体”所张本的“天地人”的一体化,是不可逆转的轨迹,在作者的意识导向里,人类的童声发自物理的亚细亚,从帕米尔高原辐射开去的上帝的指纹,除了事实的蒙昧以简单向复杂,从单一的野生沙文主义的笼统,向阴阳两界的人鬼情仇以及东方和西方的爱恨的传奇,到荒诞世界开始对人类的情感构成产生影射,一场形而上的“昆仑决”,进入没有尾声的宏阔。于是,本然的人,本然的地理,本然的八方六合的宗教感,通过抒情冥想,进入魔幻诗歌的巨构。
法国作家弗朗索瓦斯•罗伊认为曹谁的诗具有“万花筒”特质,“多种语言的镜像游戏”对于诗歌写作,带来了异质的无界的当然也是无限的景观。针对扁平化的诗歌现状,批评家霍俊明评价“异数”写作的曹谁,“向一个没有远方的远方出发,他在一个拒绝‘大诗’的时代写作‘大诗’。这是一个在巴别塔尖倾心于伟大元素,目光深瞩于亚欧大陆地带的歌者” 。
或许深受艾略特实践的客观对应物”的影响,曹谁通过极端化的想象实验突破了玄学的界限,抵近神学的高度。诗人不满足于在低级别界面一元表达凡俗社会的共有经验,而释放强大的灵魂能量,进入到神话般异彩纷呈的驳杂个人史之中。诗人依托灵魂本源,进入多元而高纬度的诗写“野心”,自由穿行于文本内外,他既是法师,也是超人,掌控着时间的秘密与空间的玄思。在情感逻辑链上,他绝对不满足于做一个令人称道的因果轮回的验证员,而是希望成为一个有思想的灵魂奥义的创造者。
2018-5-19 嘉兴

简介:芦苇岸,土家族,已在《诗刊》《民族文学》《作家》《当代文坛》《百家评论》《创作与评论》《长城文论丛刊》《星星•诗歌理论》《诗探索(理论卷)》《边疆文学•文艺评论》《渤海大学学报》《诗潮》《诗林》《中国诗人》《中国诗歌》等刊物发表评论作品若干。有评论作品近百万字,已公开出版评论集《多重语境的精神漫游》《当代诗本论》两部,获得过中国当代诗歌批评奖。现居浙江嘉兴。


曹谁,作家、编剧、诗人、翻译家。原名曹宏波,字亚欧,号通天塔主。1983年生于山西榆社,2008年去职远游,在西藏、新疆周游数月而返,开始职业写作生涯。2007年发起大诗主义运动,2017年倡导剧小说运动,2018年发起曹伊之争。有诗集《冷抒情》《亚欧大陆地史诗》《通天塔之歌》等七部,长篇小说《巴别塔尖》《昆仑秘史》(三部曲)《雪豹王子》等十部,翻译有《伊斯坦布尔的脚步》等三部,写有电影剧本《太阳城》《昆仑决》《子弹上膛》《功夫小鬼》、电视剧本《孔雀王》和舞台剧本《雪豹王子》等百余部集。作品发表于《人民文学》《诗刊》《作家》等文学杂志,入选上百部权威选本。有多部长篇小说改编为影视剧、广播剧、舞台剧等。有作品翻译为英、日、韩、法、意、西等十余种文字。曾获首届中国青年诗人奖、第五届青海青年文学奖之“文学之星”、第四届曹禺杯剧本奖、首届博鳌国际诗歌奖等文艺奖。系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中国电影文学学会会员,《大诗刊》主编,《汉诗三百首》执行主编,《诗歌周刊》副主编,现就读于北京师范大学和鲁迅文学院联办作家研究生班。
责任编辑: 马文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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