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是个搬运工

是个没有什么手艺的地道农民

于是农闲的时候

常常跟着村里的包工头

在城市的建筑工地上卖些苦力活儿

 

没有手艺的父亲

不能像那些建筑的技术工一样

在室内的蔽晒阴凉处

说说笑笑地干完一天的活儿

赚到比自己多几倍的工钱

他只能很卖力气地挑着砖块

从早上六点到晚上六点

一天要忙碌十几个小时

才算完成一天的工地任务

一天不包吃喝四十元

父亲算了算

挑上五楼的每块砖，一分钱 

 

 

乡下老家的门前

那块平坦开阔的黄土地

是村里庄稼的打场

碾压谷子的老式石磙

静静地守在打场边

就像年迈父亲的额头一样

磨得透亮而深沉

 

农忙时节

父亲把收割完的稻谷和豆秆

整齐地铺满打场

然后驱上那头老水牛

一圈又一圈地打碾着谷穗

他用鞋底丈量着谷场

也丈量着今年的收成

我看到白花花的大米

像父亲头发一样锃白

古老的打场

是一个不规则的圆

圈住了父亲苦累的一生

圈住了乡村的每一个黎明

 

今晚，我多想再听一次
你喊一声我的乳名
喊出你这一生落不下的牵挂
你却安静地沉睡在病床上
紧闭双眼，不理睬母亲撕心的哭喊
不理睬我焦急的呼唤

你真的睡着了吗
你真的撇下我们了吗
我慈祥的老父亲，我一生
受苦受累、没享过一天清福的父亲
你快醒来吧，醒来后

不孝的儿子陪你回家

回到那个没有伤痛与牵挂的家 

 

 

站在脑外科手术显示屏前
我的心如父亲的名字一样
血红血红的
看一眼，心就颤抖一次
守一夜，心就漂白一回

手术室的灯还亮着
六个小时的手术，我不知道
父亲六十三岁的身体
和温暖的鲜血
是否已经焐热冰冷的手术刀
是否已经焐热寂寞的夜空
生命与时间赛跑着
我站在门外，等待
上苍还回我熟悉的父亲 

 

 

成家后第一次这样握父亲的手
第一次抓紧父亲的手不敢放
他刚做完颅部手术
躺在重症病床上，呼吸困难
只能紧紧依靠氧气管
一点点恢复残缺的故乡

满头的疮伤，遍身的监测管线
捆绑着父亲的身体
也捆绑着父亲的记忆

看着父亲的痛，我握紧他的手
让生命与生命交融
让痛苦为痛苦分担
守候着父亲细碎的呼吸

我用自己这支温度计
一次次测试着父爱的温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