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 日
一只猫伸展的哈欠
给这个正午带来了困倦。
窗外修剪果树的人,攀爬的姿势
效仿于墙角漫游的壁虎。
多余的枝条纷纷落下,无声的葬礼
要和花蕾初生的仪式同时举行。
微胖的妇人经过餐厅,每次都要扯一下
蓝色桌布的下摆。还有
一些不可预知的饥渴
像融化的冰块,从杯口
慢慢溢出。
窗 花
我埋下的根不在你擦亮的玻璃上,
我火红的炉膛里全是你以后的新时光,
我收留的白雪穿不上你捡拾的水晶鞋。
十二根木头最终横竖都是灰烬,
十二把剪刀要从初一歇息到十五,
十二生肖备足粮草次第日夜兼程。
美人煞
夜读聊斋,隐现狐狸的尾巴。
床头倾斜的酒盅,在独自壮胆。
没有灯笼,就让萤火在前头带路。
没有书童,就让歪脖柳树跟在身后。
相忘于人间,弯月清冷如钩
怎么看都像是美人遗落的一颗獠牙。
为一匹马画像
我坐着,你站在身后。
阳光熏蒸的草地,云朵垂下洁白的婚纱
蝶翅上绚丽的殿堂,开启与闭合
都刚好容得下两个人纪念的吻唇。
为面前的一匹马画像,牵引时光的缰绳
也拴一条河流不息的涛声。
咀嚼过的夜色,弥散出春天的清香
悬挂一枚略带微黄的银色月牙。
当然,还要在它修长的脖颈戴上
你亲手编织的花环。梦寐以求的童话世界
就在它美丽的大眼睛里,忽闪无比清澈的宁静。
最后,怎么看它,都像你。
在黄昏的背景里,披散着温柔的长发
久远的爱情被风一阵阵吹过来。
从天葬台回来的人
在郎木寺我遇到了他,一个为灵魂送行的人
嘴角有些干裂,皮靴帮子上沾满山腰的残雪。
没有人注意到他,微微发红的眼睛里
飘散的桑烟,以及一把刀子折射出的光泽。
没有人注意到他,蹲在河边洗手,推门时习惯性的咳嗽。
没有人注意到他,空着一双手上去,又空着一双手回来。
没有一滴泪水,也就没有一丝伤痛
一阵风吹过街面灰白的青石板。
谁都无法数清和想象,那一边高一边低的肩头
栖落过多少只埋头祈祷的鹰鹫。
多少年过去了,他只保留着一个姿势
就是往自己冷漠肉体里,塞进人世间
逐渐暗淡下去的光线。
一滴水:简洁的口语
1
供养一座庙宇,在心底。
风吹荒草,摇摆繁衍不绝的香火。
摸着黑,也能找到清静的庇护之所
将石头的木鱼敲响。
2
打探摆动的衣裙,
问询肩头柔情的哭泣。
只要有光,就能看到天空、云朵和闪电。
一滴水,足以容纳一个人孤单的影子。
3
最初的情结:落入仰承的杯盏。
只是无法区分,一滴与另一滴——
互为镜子,照见隐姓埋名的对方。
4
叶片上,她叫露珠。
脸颊上,她叫泪水。
胸口上,她叫乳汁。
嘴唇上,她叫亲爱的。
如此贴近肌肤,日夜耳鬓厮磨。
5
一滴水拦路挡道,不会打家劫舍。
除了诗书,背囊中全是白花花银子。
赶了那么远的路,在我手心
勒住缰绳,马的鼻息潮湿又温热。
6
牵出一株开花的红杏。
沿着木梯攀爬,探出墙外
如果嘲笑一滴水的笨拙,那就是
嘲笑自己的童贞或是古稀之年。
7
烧旺炉火,深冬酿酒。
取一片薄薄的雪花,隐去鸟鸣
只酿醇香的一滴,可享用终生的一滴。
8
对一滴水的终结,必须提到失手落地的瓷器。
一个默不出声,一个惊声尖叫。
一个不留痕迹,一个碎片满地。
9
一粒怀抱骨肉的种子,我把它称之为
一滴水的坟茔。
称 谓
这是我自己时常忽略的称谓
他的区分只是针对女人而言
仅限于女人存在的一个词
他最初的思想和初升的太阳是一致的
他所有的言语由逐渐隆起的喉结来推送
骨骼的缝隙里盛开着热血和玫瑰
只相对女人而言,他的器官更加简约、干练
棱角分明的肌肉积蓄了力量和爱恨
喜欢做梦、冒险、巡游和妻妾成群
然而在和谐的年代,他必须遵规守法
覆盖了许多默默的代名词
妻子一边,他是丈夫、情人
管道工、垃圾桶、洗衣机、导游兼司机
也是注定要和她睡一辈子的男人
女儿一边,他是父亲、偶像
童话书、催眠曲、银行卡、高头大马
也是和她小时候睡过又分开的男人
已没什么隐秘可言,像一块黑板
字迹可以擦掉,重新书写
但不是千遍一律,随心所欲
一个吐出大海、装下沉船的人
一个荣辱负重、始终让女人牵挂的人
就是打碎了牙齿往肚里咽
也要面对风暴和闪电
把泪水、荣誉和历史挂在脸上
作者简介: 阿垅,作品散见《诗刊》《上海文学》《中国诗歌》等文学刊物,入选各种年度选本。中诗网第二届签约作家。现居甘肃甘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