导读:阿垅,作品散见《诗刊》《上海文学》《文学界》《中国诗歌》等刊物,入选多种年度选本。参加第十五届全国散文诗笔会。中诗网第二届签约作家。现居甘肃甘南。
头羊
在欧拉,在阿万仓,人烟稀少的原野,我见过一群羊,庞大的队伍逐水草而生。
一只领头的羊,体魄健壮的羊,只在日出和日落之时,威严的走在最前边。
它两只曲卷的角,如灰岩打磨出的花冠。
被霞光涂上金色的硕大的睾丸,悬垂于胯下,甩动、鼓荡着,如一部辉煌的史诗。
米拉日巴佛阁
落叶纷飞,幽径曲折。
有人要为我的庭院,清扫过往的灰尘。
佛阁有九层,天高气爽的深秋也有九层。每到一层,看同样的风景。
远来的风,从不同的方向,把我的来生不知不觉吹了九遍。
甘南的羊
就这样走着,背着一个个村庄的名字,在草叶上晾晒经书,四处传播春天的福音。
就这样走着,只穿皮袄,裹紧人烟,抵御早晚的寒凉,令一路的石头虔诚,蹄花泥泞。
就这样走着,不知还要走多远,走多久。
不知要走到何年何月何日,才是尽头。
它们就这样走着,漫游在众生的精神世界里。
一直在等,那个从天边来的取经之人。
格桑花
写下残酷的一面,百年不遇的暴风雪、枯萎的牛头和迷失的马尾。写下这些在冬季酣睡、在夏季惊醒不知所措的名字。
写下她们失色的花容。
写下她们毁于眷恋之手的青春。
写下她们对已知世界之外的渴望。
与以往不同,写下赞美的另一面。
露出的半个月牙,是缺失了嘴唇的忧伤。从夜空铺到一张虚无的纸上,看皎洁——
多么饱满的爱情,垂挂着干瘪的乳房。
阿木去乎的乌鸦
不能再小的一个村庄:阿木去乎。
首先映入眼帘:两三座牛粪堆积起来的塔。
一条小路宛转其间,拨开草丛,裸露泥土,直至每家低矮的屋檐下。
每次经过,都仿佛与世隔绝。
每次经过,都让人心里一颤……
那安静,出奇的安静啊——
被几只低空盘旋的乌鸦叼着。
铁线莲
某些儿时的游戏记忆犹新。
在初夏,铁线莲的花茎像弯曲的小拇指,可以随手折下,趴在草地上轮番比赛。
“拉勾,上吊,一百年不许变……”。回响山野的欢笑素不知,被一一撕扯掉的花蕾,它们再也开不出艳丽的花朵了。
那时的童谣没有相思之苦,也没有洞房和花烛之喜,却轻易许下了一生的誓言。
如今,时常不由自主弯曲起的小拇指,每逢阴雨天,就隐隐发疼。
仓央嘉措
一个人坐在石阶上,从这里就能看到另一个人曾经拥有过的拉萨城。
身后的布达拉宫,被一阵阵法号声撩起了夕阳垂下的金色纱帘。
世俗想要的爱情,都在他慈悲的眼皮底下,替我们流下相思苦涩的泪滴,替我们转遍多灾多难的山水,替我们去触摸白皙温暖的指尖。
殿堂里点亮的一排排酥油灯,是深藏于心底的芬芳之域,
由衷的赞美之词,离我们所爱之人的脸庞是如此之近。
可现今,八廓街不会再有孤独流浪的身影,那哭泣了一夜的雪,一行远去的脚印步步生莲。
我看到一轮皎洁的月亮,从他名字里升起,在东山顶上永不下落……
透光的树
驼背老人走得匆忙,忘记了收回雨中的背影和还在回响的钟声。
一个旧的场院,蒙灰的马车在墙的一角。母亲压在箱底的愿望逐渐发白,在不断的搓洗中,那件晾晒在铁丝上的红布长衫,已经失去了少女天真的颜色。
一场过路的雨下在童年,依旧光亮如初。时间应该是一个夏日的午后,那时我们还不懂得失落,游戏才刚刚开始。
丢手绢、扔沙包,在一棵大树的下面,我们单薄纯洁的内心里有一片荫凉的世界。
枝桠间的鸟巢、蝴蝶的翅膀、搬运粮仓的蚂蚁以及更小的昆虫,和我们一样受到了繁茂的庇护和恩泽。
另一个家就在它的身上,可以毫无保留的依赖和托付。躲避暂时的风雨,邻里之间和睦相处,没有敌视和侵犯。
也没有嘲讽和愚弄的意思,我们笑——
鼻头上的泥点,水洼里滑倒的鸭子。我们笑——
钻出大脚趾的布鞋,一叠清新的惊叫声。
直至头顶落下阳光,跟着我们笑——
每一片抖动着水光的神话的叶子。
(原载《奔流》2017年第9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