导读:阿垅,原名王卫东,1970年生,现居甘肃甘南。作品散见《诗刊》《上海文学》《中国诗歌》等文学刊物,入选多种年度选本。著有诗集《甘南书简》《麝香》。中诗网第二届签约作家。
雪 霁
不是说那两只互为镜子,给早晨梳妆的乌鸦。
不是说描画在白纸上,不分你我,一双一眨不眨的眼睛。
我对着茫茫空寂大喊了几声。
在回头的那一刻,看到以往丢失的脚印,终于认出了我,正从雪地上清晰的走过来……
新 婚
多少次,都记不住它们低矮、瘦小的名字:
黄须菜,又叫黄茎菜或翅碱蓬。
毫不起眼的,将又苦又涩的日子,过得有滋有味。
每当从青转绿,从绿变紫。
再到透红,如滚烫的火烧云,一路铺开通向天边的地毯。
牵手走在上面,我们始终有相见恨晚的感觉。
朗读者
一所学校的特殊,在于残酷的风雨每关上一扇门,世界就会为它打开另一扇窗。
这样奇妙的早晨并不多见,在草地上盘坐一圈的自习:他耳聋失聪,但努力以舌尖含糊的发音;她哑巴无语,在借用优美的手指来说话。
书本摊开,在他们手中就是圣经,在她们膝头就是乐章。
一篇小学课文记忆犹新,在沉静而又偶尔发出一两声咿呀的朗读中,怎么就变得那么整齐划一,令人赏心悦目:“盼望着,春天来了,春天的脚步近了……”。
他们轻轻摇晃单薄的身体。
她们细小的发辫上,都停留着一只丝绸的蝴蝶。
含着爱意的阳光,一路延伸过来,为小天使点燃了金色的笑脸。
在人间最温暖的地方,一旁完整无缺的我,已深深感受到自身内心的残疾。
与水为邻
邻水,一个镶嵌在水中的地名。
传说所噙的两行泪,足以陶染初开的情窦。
那生花的木梳,波光潋滟的千岛洪湖,要为人间的悲欢和离合梳妆。
一面镜子,需方圆六十里的云朵来擦拭。
一个女子,需从古至今,方能将浩渺的烟波,盘理成月下绰约的美髻。
最初的相思,泪痕斑斑。
宝箴塞:狼烟犹在,史书传递,每一次的日出和日落,都会灼伤兵戈铁马的印记。
钟声不敲自鸣,留下了闭目打坐的灵应寺。
起伏不定的浪潮里,托起了沐浴出水的小莲花,这是川北百姓的女儿,也是一介书生仰慕已久的碧玉和金兰。
河蚌吐珍珠,水墨吟诗词。
巴蜀书院的戒尺,还在敲打贪玩的学童。
白酒和田园,发钗与花鼓,在镜里镜外,也流转沉醉在眉眼之间。
华蓥山庄的一夜,繁星挑亮天上与人间,雾里看花,交杯结发,爱你一遍,春天就回来一次。
采桑织锦,渔歌晚唱。
撒网、播种,不求金,不求银,只求风调雨顺、鱼米满仓。
只等夜幕初上,一方湖水,映照出万家恩爱的灯火。
入海口
比如,将一条大河,像一本珍爱的诗集一样,缓缓插入渤海湾蓝色巨大的书橱中。
比如,在光阴交接的封面上,种下萋萋芳草,在波澜壮阔的涛声之间,汇集群鸟闪亮的羽翅。
比如,这个恍如隔世的早晨,四季轮回,沧海桑田,一经阅读便是千年,入海之口的吻痕历历在目。
比如,所有寂寞的虚空,已被澄清的泥沙、暴风和骤雨所填埋,云朵绵软的褶皱里寄生了多少泪水的乡愁。
比如,合上为之动容的一页,我只是不愿惊扰,一对年轻的恋人,正把身心投入相互的怀抱,融为一座厮守的礁石。
绣牡丹
如果一天可以从一根光亮的丝线说起,那么被打磨出的一滴血,也会发出轻声的鸣叫。
日头冉冉升起——
炊烟缭绕,大河上下的小麦黄了,茶马古道翻滚的烟尘,现已成为盖碗茶上的缕缕清香。
一半的枝叶开始绿了——
三甲集市的喧闹,运走了皮毛、茶叶和牲畜,过了这个下午,它们就会说起山东、江苏和浙江等地的方言,或是不久更远会说起流利的蒙语和俄语。
最初的花瓣多么伤情——
蝴蝶楼外,山野空寂,来自莫泥沟的马五哥和尕豆妹,那是指甲连肉分不开的青梅和竹马,流传民间的故事至今钻心的疼。
硕大的牡丹依次绽放——
一枝是私藏的绸缎,两枝是对唱的花儿,三枝是陶瓷上栽下的酒香,四枝是今夜俄丽娅穿在身上的嫁衣……
灯下飞针走线,城外马蹄急促。
江山如画——在河之州,又多了锦上的添花。
民歌浅唱:三格毛
这是我妹妹的名字。
这是用三根红头绳扎起来的名字。
不多不少,三根发辫缀着绯红的玛瑙和烙花的白银。
黑色如水的瀑布,要在早晨的镜中,梳理妙龄的时光。
羽翅渐丰的飞鸟就要离巢,她不会再像小时候那样,骑在我脖颈上拍手欢笑,或坐在黄昏的门槛上等我回来。
如今长发已及腰,嫁衣已缝制。
倚门的一声轻叹,随枯黄的落叶而飘零。
月光浮现,映照思念的脸庞,她始终对比心中的那个男人,
要有我的模样,没有缰绳,也能拴住的一匹温训善良的高头大马。
戏言:更年期
连日的阴雨,让我感到自己已病的不轻。
郁闷的乌鸦围困着我的身体,捕风捉影。
关门,忘记了身边的钥匙;喝茶,忘记了姓氏名谁;逛街,忘记了打针吃药;失恋,忘记了做爱是一门必修的功课。
医生递过来的忠告,就装在上衣的口袋。只是有时候感到自己很陌生,另一个我反应迟钝,颠三倒四的说话:
鸟遛公园。歌要唱我。拉亮灯里的夜。
写字不会分段,只会句号收尾。
身体的不适引来了更多的麻烦。
就这样吧,在这期间,管他四八三十六,还是三七二十一。
就这样吧——
在这期间,请谁都别打扰我。
我用原名写诗,以笔名生活。
《星星》访谈:墨香叠起的阶梯
星星:您认为什么才是散文诗的写作核心?
阿垅:贴近生活,识别困苦,发现寻常,挖掘灵魂。凡大气、灵气之作都富有创意,耳目一新,触动心弦,摧发共鸣。
星星:您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散文诗创作的?
阿垅:写分行诗时间比较一早,中途因工作调动等原因,忙于事务应酬,断断续续搁笔近十年。在那段时光里,纸页上偶尔的零打碎敲,依旧保存着那颗无处放置的诗心。直到2014年平静下来,提起的笔并不感到生疏,使好多年的虚空得到了慰藉。同时开始散文诗创作,感觉这种文体更能收放自如,更能连贯、完整的纵横思路,一尝试就喜欢上了这种清晰、明了、豁达的表述方式。
星星:请您谈谈散文诗的现状。
阿垅:近几年,散文诗的前景越来越广阔。一是国内官方、民办散文诗刊日益增多,部分各地省级纯文学刊物乃至个别娱乐性刊物都先后开设了散文诗专栏,有力地促进了散文诗的发展。二是许多知名诗人在分行诗的基础上,加入了散文诗创作的行列,这给散文诗文体的实践和探索又带来了蓬勃的生机和活力。三是一批新人的涌现,虽然还携带着青春稚嫩的气息,但也是吹开了一股清爽的风,呈现出了一道不可或缺的彩虹。四是散文诗没有纯粹意义上五花八门的派别之分,诸如朦胧、现实、田园、山水派等等,散文诗创作的一方湖水依然自在纯净,皓月当空,飞鸟歇足。可以说目前散文诗的勇猛势头前所未有,百舸争流,百花齐放。
星星:生活在甘南,谈谈地域文化对您写作的影响。
阿垅:父亲、母亲是六十年代支边来到甘南,甘南是我的出生地,在这里我已生活了四十多年,甘南由此成为我的第二故乡。这里的一草一木、一石一山都与我有了深厚的感情。甘南是藏族聚居区,我交识了许多藏族朋友,我的血液里也逐渐融入了豪放、耿直、倔强的秉性。一望无垠的草原,三河一江的源头,格桑花一般盛开的卓玛,多姿多彩的民俗风情,神秘的藏传佛教,传奇的自然风光,为我的创作铺垫了养料,成为灵感的源泉,大多题材、大多思考都涉及到了这片美丽纯朴的土地。
星星:如何看待读书和写作的关系?
阿垅:读书破万卷,下笔如有神,这是从古流传至今的真知。读书养性,厚积才能薄发,只有不断攀登墨香叠起的阶梯,就永远不会失去诗和远方。
星星:新年伊始,最后请您对读者留下衷心的祝福。
阿垅:已有推开的窗,迎面而来的雨,含在耳朵里的鸟鸣,微笑打开的一座座沉睡的花房。有《星星》相伴,就不会孤独和寂寞。新的一日,草叶上绽放的闪光,是我们共同期望的眼晴。感谢《星星》,祝福《星星》和每一位忠实的读者!
(原载《星星·散文诗》2018年第2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