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中国诗人 > 张文捷
六月之孕(组诗)


  导读:中国作协会员、诗人张文捷作品选。
 
滚铁环
 
从春风中带回的,是滚动的铁环
一对一的较量,没有目的地的奔跑
蜜蜂的螫针正好触碰到花瓣
日当正午,我与铁环均无阴影
遇上斜坡,除了旋转的惯性
每一步的上升都是艰难的
有时浑圆空心的铁环哐当倒地
我会后退到平地重新开始
而在下坡路段
快速滚动的铁环已脱离了掌控
此刻落日已接近地平线
我们永远赶不上流逝的光阴
每一刻在我的头顶滚动的太阳
不是上升,就是下落
滚铁环的记忆
很少停留在平坦的路上

 
稻草人
 
在江汉平原的田间
庄稼进行着一场浩浩荡荡的集体彩排
稻草人是称职的场记
 
秋风刷蘸着高处的阳光
把浪花染得金黄、沉重
入夜,那月光下的稻粒更饱满
仿佛星星的一次集体出走
 
掀开旷野那层厚毯,大地变凉
稻草人以更冷血的身躯充塞广阔的空旷
一阵震撼的雷霆也不曾使他抽身
 
猛刮的北风扫净大地
稻草人摆开奔跑的姿势
像一个永远长不大的孩子
 
大雪覆盖了所有的来路与去路
冰封飞鸟的航线
稻草人搂紧怀抱,颤抖中发誓
在最寒冷的时节
一定要藏好这把点火的枯草

 
六月之孕
 
一夜熏风,足以让整条河流受孕
涨水使两岸的事物变得圆熟
我最先看见的
是浪花之上的妊娠纹
 
汉江在此弯成一条曲线
趋缓的水流消除了漩涡的吸附力
水温略低于体温,正好适合我们游泳
水中的鱼腹和沙滩上的花生
有我们看不见的缓缓舒张
 
波浪之上的月光是夜晚的滥情者
黄豆缄默的唇边刚刚长出绒毛
就怀上了三胞胎
芝麻把浓烈的阳光当成了酒
淡紫色的小小杯盏,一节又一节举高
 
阔叶展翅,云朵等待一窝鸟蛋破壳
雨水助长蘑菇的激情
小南风吹送野花粉
只有流水能听见微弱的胎音
月亮经历了整整一月的圆与缺
让暗恋者看清了爱情的面孔

 
铁是工业的心跳
 
不要留恋骏马的铁蹄
它已奔跑进工业时代的心脏
所有铁质的机械
都动用了人的心跳
 
在铸造车间,铁沸腾后再冷却
一群激情四射的工人
将通红的铁水
平缓注人型砂腹腔之上的左胸
 
车床把每一块铁
打磨成我们想要的样子
总装车间,把齿轮安放在离我们肉身的心脏最近的地方
 
刀子已死,隐喻还在
离开了工业的躯体
那些冰冷的铁
会在尘埃中接受锈损的暗示
 
今夜,睡梦中的血液回流胸腔
我搭乘的高铁紧紧包裹着我
随塞满人流的车厢
一次又一次进入掏空的遂道

 
卖猪记
 
第一次写到猪
写猪圈里深度的睡眠
无论睡与醒,都会上膘、长大
幸福的场景,没有多余的挥霍和浪费
过于平庸的诗句,照样消耗激情
我们不太精准的掐指算
一筐野菜兑多少米糠
可以长一斤猪肉
这衍生利息的零存整取
肥臀后细小的尾巴,是那个年代
仅存的资本主义尾巴
猪出栏了,被运到供销社收购站
在台磅上称重量
称完猪后我好奇地站上台磅
父亲拉开我说
你现在称体重为时太早
自己到底有几斤几两
长大后经历一些事
就清楚了

 
晒  秋
 
秋天是被晒出来的
稻谷、玉米、柑橘,重逢而不是初遇
向日葵抬高老皇帝的笑脸
银杏树通体透亮
喊出阳光深藏已久的一面之词
摇落的金币,砸向我乞丐般的眼神
 
刻着火焰纹章,弯腰的南瓜
松开久久拥抱的姿势
红柿子在秃枝上燃烧
像通电的蜂巢,一捏就流汁的一包蜜
所有的果实圆润饱满
而衣衫单薄的我们
仿佛被吐出散落的果核
被沾满颜色的泥土稳稳接住
 
秋天的每一幅油画
都是涂抹过青葱,染上白霜,然后堆积金黄
除了轻浮的芦花
所有站在阳光下的事物都自带阴影
大地并不会为背负果实而倾斜
天空却因值得托付的湛蓝而眩晕

 
羽绒制品厂
 
原来雪也是可以烘烤的
在烘毛车间,感冒患者的封闭室
我看见脱水的羽毛
从云朵和飞鸟的疼痛中
幻化成雪,越来越纤细的白
在死亡的黑暗佯装微光
 
预分、洗毛、脱水,机器的轰隆声
已分辨不出是哪一种禽类的哀鸣
每一棵树,都是春天的邮递员
插着羽毛的信,信封都是死亡的地址
天空被掏尽了云朵
太阳赤裸着肉身,风忙于缝补
 
地球变暖,与羽绒制品厂是否相关
堆积的羽毛,是融非融的雪
与一个普通的工人也有千丝万缕的牵扯
洗净的羽毛真的能剔尽杂质?
整个厂区,到处都是雪花的赝品
在昏暗的仓库,飞行的光明已死去
尽管颜色依然醒着
简介
张文捷,本名张文杰,男,江汉平原地域性写作代表诗人。中国作家协会会员、湖北省作家协会全委会委员、中诗网第二届签约作家。1987年始在《诗刊》《星星》《诗选刊》《诗歌月刊》及美国、港台等报刊发表诗作五百多首。获《诗选刊》年度优秀诗人奖等数十种全国性诗歌奖项。作品入选《中国百年诗人新诗精选》《中国年度优秀诗歌》《中国网络诗选》等数十种权威选本。有诗作译介国外。着有诗集《风声》《青草与火焰》。
责任编辑: 西江月
要喝就喝纯贵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