导读:诗人郭富山作品选。
思念起于第二泡
只一泡,那塞北的牛角号
就一头醉倒在南国的氤氲里
在福鼎,一群北方汉子
就是这样被倾进茶盏
分明是中了白豪银针的毒
下毒人隐于湖林村三百年老宅
缕缕茶香如磻溪女子手中的弓箭
射中你的乡愁是迟早的事
其实,你还是被世界发现了
被巴拿马万国博览会金色奖杯
举过头顶,一百零五年过去了
那道光依旧行走在太姥山下
周鼎兴,世界已捉住你的匠心
你藏哪里,哪里就是茶的江湖
第二泡清香发出之前,最好
选择逃离,不然你就会分不清
南方北方,异乡还是故乡
不忍回头去想那个叫小慧的姑娘,我怕
每一次梦醒十分你都会手把晨光,搅动
千年白茶的痴情,朝村口方向一再张扬
福鼎白茶,让时光慢
唤阳光坐下来,溪流
坐下来,还有一百零五周年的
荣光,统统坐下来,倾听一盏
茶香,洗净人间烟火
诗人邰筐说福鼎的白茶
可以品出母性的味道
顺着他的指点,果然看到
有兰花裙裾的影子铺满
千年茶道,在一杯周鼎兴
白豪银针的四合院中曼舞
躁动的骨趾,在慢下来的时光中
细品一份宁静,耳畔的白发
拼死抵抗时间的抚摸
这时,需要向你透漏一个秘密
在福鼎,游子不管是苦了,累了
只需向湖林村的茶园望上一眼
倦怠的四体就会慢慢张开
我能确定的是,我们必会相见
煮一杯雪乡的白,我在
北方的隆冬里等你,等那
福鼎的绿,就有渴盼漫上心田
那绿是你的故乡,没膝的雪
是我的故乡,我们中间隔着
几千公里的思念,离开你我才
发现自己在一点点变绿,我感觉
你也会一点点变白,只因为
临别时那句未曾说出的誓言
被篡改的故乡
叔叔搬家了,打电话告诉我
他住在新加坡大厦,小姨去年
也乔迁了,她说住在加州洋房
侄子说他也投了期房,那小区
叫澳洲浴场,我问他这些小区
都坐落在哪,侄子告诉我
就坐落在老家六屯
后路
在闹市开车,我尽量
和前面的车保留一条过道的
距离,那样,就可以让送外卖的
小哥,寻到一条蜿蜒的路
我这样做,不是为了那些
等餐的宅男宅女,也不是
为外卖骑手顺利地把时间压扁
而是为了有一天,我的孩子
穿行在送外卖的闹市,驾车的人
能给他留下一条路
畏惧
我只想在一只豆荚中,把自己
蜷缩成一颗没见过世面的豆
那样,即使外面烈焰翻腾
牙坚齿利,或者霜满天
雨满地,浆水满裤
我也不会因此
不敢出生
疑惑
昨晚您又大老远跑来,告诉我
腰板子别太直,太直就成了一根刺
刺的命运就是被更硬的东西挑出
一根刺有什么不好,小时候
您就告诉我要活出骨气,是什么样的
遭遇让您把曾经挺直的腰弯下去
从老家赶到这里,要经过
三座县城,翻过两座大山
还要躲过那么多漆黑的岗哨
并且,我知道天亮之前
在传说的鸡叫之前,您还要
赶回故乡那个矮草覆盖的坟茔
父亲,您走这么远的路赶到我的梦里
就是要告诉我,当初您的教导错了吗
约定
说好了九点钟一刻见面,忘了
问你走山道,还是水路
说好了九点钟一刻见面,忘了
问你是太阳刚升上来,还是
将滑下去
说好了九点钟一刻见面,我
就深信,你我一见面,那山路水路
所谓的时辰,都是凡间之物
所谓青藤或者蒺藜,所谓天上
人间,所谓这一世,还是不停地穿越
我都会见到你
我们彼此答应过
家信
父亲,多年不见,我不得不
抱歉地对您说,不是我不小心
红尘尚未及半,我就弄丢了长鬃、短尾
警觉的目。弄丢了肝胆,弄弯了脊骨,一张脸
风化成南山的石头,一张脸藏于成堆
的往事,一张脸绷成不停发出噪音的鼓
你最初见我时的模样,新鲜而干净
太阳走在上工路上,上工的人走在太阳里
我走在上工的人群。蛇在脱衣,苹果又红又绿
演示死亡或者重生。我模仿不了它的节奏
零件一路丢失,在看得见的,看不见的
事件里
父亲啊,不要埋怨我,襁褓里的我多么无辜
而今,我学会了磨刀,擦枪,让邻居的小孩
因为一个饭团而流血
父亲,给您写这封信
就是想问你,我丢的那些零件是泥土做的吗
那样,我就会很欣慰,我已还给了泥土
是水做的也可以呀,我已还给了水
问路
直行,上坡,右转
右转,再右转,春天就到了
那是通往下一个春天的
必经之路
你经过的路上空空荡荡
郁金香的花期不是你的
苍山抱着的洱海不是你的
朝服和顶带不是你的
腮边的香吻不是你的
你认出身边和死神攀谈的老婆婆
就是你年轻时梦想送花的女孩
你发觉小时候用弹弓
击中的麻雀 其实是一盏路灯
路标漂浮在一杯烈酒里
脚掌把道路磨得血肉模糊
你出生时带来的水干成了盐
你说想去趟耶路撒冷
马路边,你的影子在画圈
问路的人陆续向你围拢
冥想
那神秘的事物遇我之前,怀揣
一本账。我所知道的,就是他
一路穿过无数肉体
八百年前他是身居庙堂的
宰相,四百年前,又寄居在
一个丐帮破碎的水瓢里
二百年前,他从一具刚被宰母牛的
身体里狂奔而出,不小心钻入路边的
一粒草籽。直到一百年后的秋天
他才从晚秋的山火中飘出,遇见了
我太奶腹中的爷爷。这样
顺其自然地绵延在我的体内
前边的故事都是我替他演绎的
四万万年过后,这个叫基因的
东西,还会走进谁的体内,而那个人
会不会想到,在他之前
曾经有无数个叫做我的驿站
过往
不要说海枯石烂,就是
几万年,几千年,或者几百年
过后,我们用过的碗筷,住过的
豪宅或者茅舍,经手的钱币或者账目
视过频的手机,原路返回的处女
通通消失在时光的深处
墙头的牵牛花缠绕了一个夏天
近处的蒲公英陪了它一半的路
村头的乌鸦总想告诉人们一点消息
火凤凰直接在传说中神话
其实海也枯过,石也烂过
我们用过的皮囊最难抵风雨
芸芸众生和海边的沙粒区别不大
土的颗粒,石的碎片包含着
无数的过往,秘密的,公开的
只有时光,这个忠实而刻板的
摄像师,从来都一声不吭
默默丈量着我们飘过的影子
我所担心的是,后世人
能不能找到那只存储影像的硬盘
或许,那硬盘也变成了过往
到是有一点我深信,如果
找到那只硬盘,那里面存储的
一定是我们在这个人世间
收获的每一次一次感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