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暑
 
真的不知道
哪一场雨冲出山门
也不知道哪一滴雨水
背井离乡，滴在一台人体秤上
所以，真的不知道脚下的一把泥土
和一捧文字混起来的实际重量
 
大暑里的乡愁
一切的恩恩怨怨
都在一棵老榆树下
一袋烟，一碗酒的慨叹
南山、北山像一个煎饼“烙子”
为即将蹿蓼的苞米，抽穗的高粱
一再去做，那些煎熬的准备
 
父亲的墓碑大汗淋漓
奶奶和母亲的墓碑也是
只有我爷爷的墓碑用一个
链马扣，链住了一匹黑骏马
 
癸卯年大暑
艾蒿和野百合赛伴儿疯长
呼兰河“闷吃、闷吃”地向南流着
流过康金、呼口的时候，
我才看见那座关帝庙
 
 
父亲的红高粱
 
父亲一生
钟情于红高粱
就像爷爷，奶奶稀罕父亲
就像母亲稀罕我家的那头花牤牛
 
父亲的高粱地
没有杂草，每一年
他都要留出一条毛毛道
间种一些红菇娘
 
九月末，高粱红了
那一棵棵挺拔的高粱，分明是
奶奶说过的抗联英雄的形象
 
父亲就是抗联的后代
小锅盔、大锅盔、七里嘎山
爷爷和他的伙计们就在这些大山里
像一棵棵红高粱，守护着黑土地
 
如今，高粱红了
我的父亲给抗联纪念碑
敬上了一碗呼兰大高粱后走的
父亲走的时候，山脚下的一片红高粱
呐喊着，像一炬炬火把，照亮了天地
 
 
磨刀石
 
这个地名由来已久
至少，被我们的先祖叫过了七、八代
一块大石头，成为一个村子的符号
村子里，磨刀的人尽管有些鲁莽
可是一到晚上、清晨磨刀的时候
大人孩子，男人、女人都有尊又让
 
父亲
常年为一个
叫“六婶儿”的人磨刀
一个月一次的菜刀，剪子，镰刀
都被父亲磨得雪亮、雪亮
父亲磨刀的位置，似乎是固定的
只要父亲一来，人们都要位置让给他
 
六婶儿走了
父亲磨刀的脚下
长出了没膝盖的野草、蒿子
 
今年我来磨刀时
石头上，沙哑的声音
像极了父亲为六婶儿磨刀时的影子
月光下，一条小路，一座小桥
父亲搀着六婶儿，走进了大山

 
雨季到来了
 
雨季到来了
彩虹其后，羊群其后
甘旗卡，乌丹、乌兰毛都其后
 
我在这海一样的草原
寻找我的一根肋骨、一颗牙齿
寻找失落的一句母语和乡音
 
雨季到来了
可聚可散的草原
我们的文字，歌声围着一堆篝火
跪下来，羔羊跪乳似的
捧着一眼泉水，为热烈的地火鸣谢
 
雨季到来了
我们的马背上
几乎都是面朝大海的孩子
科尔沁那达慕，阿巴嘎那达慕
我们都是力大无敌的巴特尔
 
雨季到来了
你与我就在一场暴风雨里
我们抱团取暖
不只是相互激励的文字
还有暖暖的后背和胸怀

 
稻香
 
八月
挠力河两岸
十里八里即可见到
耀眼的野百合，白丁香
 
九月
挠力河两岸
从上游的蛤蟆通
一直到下游的红旗岭、大兴岛
到处是一望无际的黄稻穗儿
 
站在挠力河两岸
满地的稻香一直送你到三江口
三江口溯源而上，我们的父辈
与我们都在汗水里
 
稻香
用一把蒲棒草
捆紧一种泥土上的精神
也用一堆篝火，一把镰刀
一片白桦林，再现黑土地黄棉袄
 
稻香，我爷爷和奶奶
老爹、老妈再熟悉不过的香味儿
至今，还在雁窝岛，寒葱沟
至今，还是北大荒的一首诗

 
乾安泥林
 
生活中的奇形怪状
一大半，都是这里的复制品
一些赝品，可以以假乱真
一些赝品，可以价值连城
 
我在泥林边上的小屯子长大
我与我发小的形象，都像后边的蒙古屯
一碗酒下肚，一块土坯上炕
人与人实在得天黑日头落
 
再一次回家
再一次走进泥林
再一次与乡愁里的
杀猪菜，一盘嘎牙子，鸡蛋闷子有约
 
我惊讶了
这一桌酒席
每一句方言都来自乾安
每一处刘海都叛变了婆婆丁花
每一尊佛像，都来自象形字诡异的泥林

 
再写地丁花
 
大家都爱着
包括孩子，也包括老人
这些掉在福堆里的地丁花
眼睛亮晶晶的，甜得灿烂诱人
 
俯下身子
想起了骆驼和小羊
也想起了一堵墙
墙里墙外
伸出一节脖子的美
还是不如自由出入的美
 
喜欢这弱小的地丁花
不恋高山，不恋海岸
就在这片盐碱地上活下去
让爷爷、奶奶；老爹、老妈
简单孤寂的的墓碑
不再寒颤，不再孤单

 
麦香
 
农家七月
每一个麦穗都是筋道的梦
母亲的手一抻出来
就是一碗长寿面
 
小日子连滚带爬的
夕阳下，有个五、六口人
一年就有五、六口人长寿面的麦香
 
麦香，也火辣辣的
时常会带着雨后的彩虹
时常会夹杂着初夜的蛙鸣
时常会让一把镰刀下的几声咳嗽
惊醒一垄麦子、一捆麦子的梦
 
磴口、五原是这样
临河、杭锦后旗是这样
我们的达拉特、巴彦淖尔是这样
我们的河套大平原也是这样

（2023年7月19日星期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