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栖居心底的绿色记忆


  导读:昨夜窗外,细雨霏霏。忽闻有鸟冒雨飞过,其声极为凄楚,竟使我睡意全无。于是,伸手关了床灯,打开心灵荧屏……

  
  在人的一生中,有些记忆像一竿青竹,是常绿的,不会因时光荏苒而褪色。譬如,对一见如故,使你心暖者,无论人或者山水,动物以及植物,都不会轻易忘却。就我而言,对于山水以及动植物,记忆尤其深刻、久长。为何如斯?我自己也难以梳理清楚。

  昨夜窗外,细雨霏霏。忽闻有鸟冒雨飞过,其声极为凄楚,竟使我睡意全无。于是,伸手关了床灯,打开心灵荧屏,按下搜索键。

  荧屏一:是那些使我心仪的崇山峻岭,它们依旧巍峨苍茫,烟水缭绕,再度淋湿我荒芜的心灵。那是玉龙雪山,以及它脚下的高杜鹃、矮杜鹃和马樱花;那是格拉丹东雪峰,以及它的圣洁冰川、苍鹰、藏羚羊;那是黄山,以及它的松阵,和李白所喜爱的白鹇鸟、铁肩挑夫;那是天门山,以及它高耸入云的雄峰、五彩锦鸡、鸽子花;那是大兴安岭,以及它的额尔古纳河、两岸草浪、狸猫、飞龙和香蘑圈;那是庐山,以及它飞流直下三千尺的飞悬瀑布、夜林墨染的牯岭镇和凌霄花;那是太行诸峰,以及它的神仙台、悬崖菊、烽烟墩;还有家乡的阿拉坦山,以及它的山寺、晚钟,危崖黑金鸟、如霞的野杏花。岁月些许斑驳,它们却雄立如昨,面貌无改。仍是我心灵之柱,梦之灵骨。

  荧屏二:是流淌于我心中的,那些生命之水。那是长江,以及它的三峡、两岸猿声、白帝城,滟灏堆、神女峰;那是黄水,以及它的羊皮筏,和它岸上那一尊慈悲的黄河母亲像;那是澜沧江,以及它的波上水月、水鹿群、饮水的小白马;那是金沙江,以及它的虎跳峡、冲天巨浪、蓝色水雾;那是额尔古纳河,以及它的丹顶鹤、不知名的野草野花;那是家乡的嘎亥图河,以及它的红柳、莎日朗花、野猪群和趁夜出没的猞猁、黄鼠狼。它们的水汽,依然在我的记忆深处,萦萦绕绕,滋养我干涸的灵魂。我欣喜地看到自己往日的倒影,它像一株风中茅草,在轻轻摇曳,带一些野性。

  荧屏三:是我记忆中,依然屹立的苍然树木。它们的枝叶,索索有声,像是在轻咳、低语。那一株,不就是我童年时代所亲近的白须老桑吗?有人说它树龄有千,有人说它比我太祖还大几十岁。母亲说,我在它苍郁的树荫下,学会了爬行、站立、趔趄行走、咿呀学语。学会了蒙古语元音:啊、额、咿。学会了演唱《天上的风》《嘎达梅林》《解放区的天》。学会了演奏四弦琴、箫。学会了磨镰刀,割猪草。甚或把我家那头小毛驴,牵去纳凉,为它驱赶蚊蝇。也给庄稼地里夏锄的二哥,送去酸奶水、高粱米水饭、豆辣酱黄瓜。在它的树荫下,听母亲讲雅布干乌力格尔(民间故事)。也去做暑期作业,因无意中推倒蓝墨水瓶而懊恼,那是母亲用辛劳熬出的杏仁油换来的。我们叫这一株老树为:爷爷桑。每到中秋,便去供祭它。以家酿的白高粱酒,金黄的小米饭以及甜瓜。它风中的窸窸窣窣,像极祖父低声的唠叨,它一定是在嘱咐我们:心要善、腿要勤,敬畏山水、敬畏一切生灵,包括蚂蚁、蝌蚪、扁担虫。有一年酷夏,遭遇极度干旱,老桑的枝叶变得枯黄,甚至败落。我们忧心忡忡,挑一些井水浇灌又浇灌。终于,它康复如初,我们兴高采烈,绕它奔跑,给它熊抱。后来,即便远离家乡,也不忘惦念它的安危。如今,我已白发覆额,然而,爷爷桑的枝叶仍然在梦中婆娑、摇曳。也不知何时,能够重回故地,去敬它一杯老酒,并呼它一声:你好,老人家!

  荧屏四:一株蓬勃的黄山松。大概在1962年,我读到诗人张万舒的一首《黄山松》。诗大气蓬勃,气宇轩昂,读了让人心潮涌动。诗文如下:“好!黄山松,我为你大声呼好/谁有你挺的硬,扎的稳,站的高/九万里雷霆,八千里风暴/劈不歪,砍不动,轰不倒/要站就站在云头/七十二峰你峰峰皆到/要飞就飞上九霄/把美妙的天堂看个饱……”这是我第一次读到,神州大地立有“黄山归来不看岳”的黄山,并有满山满谷的松涛声,独立天庭而英气八方。20年之后,我终于登上黄山最高处——北海。三万多级石阶,一步一步登上去,汗水淋淋,脚下发软。其间多次看到:“走路不看景,看景不走路”的警示牌,可见其雄险,登临之艰难。不过,停步观景时,时时处处撞入眼帘的,总是那些勃然之树。尤其那些劈石而生的高大青松,让我惊叹不已。是怎样一群顽强的自然生命?其籽,落于岩石,是如何发芽,如何扎根和存活的?起初,那样柔弱的个体生命,竟能攻破重重难关,终于劈石而生,凭的究竟是什么?大自然的鬼斧神工,不能不叫人叹服,叫绝。遽然有悟,这不就是我们这个古老民族所特有的“精气神”吗?目睹这些苍茫出世者的鲜活存在,不能不为之呼一声“好”!张万舒的这首诗,引发我对于黄山松的朝思又暮想,甚或心生朝圣的向往。登顶傍晚,我拖着疲惫之躯去眺望“梦笔生花”。夕晖漫山,水汽氤氲,只见一耸石柱,冲天而起,头顶一株青松,显得如此雄浑,如此美妙,那般不可思议。的确,黄山之美,美在奇峰异石,更是美在绝壁劲松。真乃天造地设,令人不舍归去。我的族兄,已故作家、编剧李準,生前曾经对我说:“黄山让我不思归去,真想跳下去,变成一株老松。”这一浩叹,本身就是对黄山和它的奇松,给予的高度赞美。

  荧屏五:是我家楼下北护城河边的那几株鸡爪枫。8年前,北京市对北护城河绿化景观进行改造提升。每次出门踏入绿道的时候,迎面而来的,就是那几株鸡爪枫。它们一年四季红在那里,与水互映,与天相招,不仅悦目,更是养心。这几年,在不同的季节和不同的光线下,我不时对它们拍照,发于朋友圈,得到几多“大拇指”。其中一株,有些矮小,然而壮实,极夺人眼球。它静静地守在那里,像一炷烛火日夜燃烧不止。它的神性,也不知抚慰过多少疲惫孤寂的心灵?真乃一眼望去,便使人心暖的那一种灵物。有一年仲夏,它有些萎靡,使我心生担忧,就去找分管这一地段的园林技师、我的好友韩师傅。他笑着说,没事,你放心,我多侍弄它就是。果然,不出一个月,它便精神起来,爽利如初。无疑,我是它的铁杆粉丝,并追星成瘾。几天不见,便觉得心中空空,若有所失。何谓一见如故?这便是答案。我总是觉得,我们之间是有心灵感应的,眼波一互动,即知是知友。每当遇有风霜雨雪,我便担忧起它的安危和冷暖来。人与植物之间的情谊,一定是存在的。或许有人以为我是在故弄玄虚,不,我的感悟是真实的,犹如对于情投意合的挚友。只要你对它心怀真诚,就可以体会其中的暖意。有人说,母土之树是常绿的。我说,心底之树又何尝不是呢?

简介
查干,蒙古族,1938年11月6日出生于内蒙古哲里木盟扎鲁特旗嘎亥图村。毕业于内蒙古蒙文专科学校编辑专业。曾任:内蒙古乌兰察布盟文化局创作员、乌兰察布盟文联副主席。中国作家协会《民族文学》杂志社副局级专职编委、编审。享受国务院特殊贡献津贴。中国作协会员。中国诗歌学会常务理事。中国当代文学研究会会员。中国野生动物保护协会资深会员,朱鹮代言人。中国第二、第五届鲁迅文学奖诗歌终评委。数百万字的各类文学作品中,散文随笔评论序言有百余万字,诗歌两千余首。作品被收入各类文学大系及选本多种。出版有《爱的哈达》《彩石》《蹄花》《无艳的一枝》《灵魂家园》,《红叶归处》等多部诗集与散文随笔集。部分作品被译成美、英、法、日、朝、匈牙利、波兰文介绍国外。诗歌《彩石》、《大漠畅想曲》、诗集《灵魂家园》分别获第一、第二和第五届“全国少数民族文学骏马奖。其他文学作品获20余次国家和省部级文学奖。主编作品获10余次优秀编辑奖。
责任编辑: 西江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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