导读：庞贞强：1970年出生，现定居包头。内蒙古作协会员。2012年作家出版社出版诗集五本《紫色飞絮》、《水如梦》、《水睡了》、《蓝风铃》、《美丽伤逝》。2015年光明日报出版社出版诗集《蓝印花》。2016年光明日报出版社出版诗集《红涅槃》、《黄生灵》。在博客上已写诗一万多首。
诸神复活
——忆屈原
1
公元前340年
马陵之战后魏国损弱
秦孝公纳卫鞅之策伐魏
以据黄河崤山逐鹿中原
亚里士多德 奠定了数学的逻辑基础
两点间直线最短
可最短却不等同最完美
这一年楚丹阳生的灵均
用一生证明
最完美的依旧是抛物线
公元前278年
在溆浦汨罗的那一跳
也是完美的抛物线
五月初五是个“凶日”
太阳冉冉升起时 他纵身一跃
与天地兮同寿 与日月兮齐光
楚怀王拒割溆浦
才被秦软禁客死
这一天是舜帝的忌日
选择此刻此地遁世
是他知道有一天 自己会复活？
有一天楚怀王会复活？
有一天舜帝会复活？
有一天诸神都会复活吗？
这一年秦占楚都郢······
2
战国
仕者卿相 不仕者著书立说
儒家拥礼乐 道家探 清静无为
墨家讲爱人 名家精辩论
法家论法治 阴阳家说阴阳
纵横家驰外交
此一时哲学发达 偏于辩论
独有屈原长诗的创造
弥补了 这个时代的缺憾
时代的心 时代的情 都在这了
从《诗经》时代入“楚辞”时代
古之有记事如 甲骨文龟裂岁月里
古之有记言如 《尚书》间杂记事
古之有记情怀 自是《诗经》始“楚辞”盛
二十五篇楚大夫赋
天地间开顽劣 点情怀 化淤积 度执迷
唯情怀 是所有人的
是谓诵 《惜诵》 “惜诵以致愍兮，发愤以抒情”
是谓颂 《抽思》 “道思作颂，聊以自救兮”亦如《橘颂》
是谓辞 《离骚》 “就重华而陈词”“跪敷衽以陈辞兮”
是谓赋诗 《悲回风》“介眇之所惑兮，窃赋诗之所明”
是谓赋 《招魂》“人有所极，同心赋些”
是谓歌 《九歌》“疏缓节兮安歌”
是谓辨 《九辨》 “ 启九辨与九歌兮”
是谓骚 《离骚》
是谓劳商 《大招》 “楚劳商只”
是谓招 《招魂》
是谓章 《九章》
是谓问 《天问》
皆不同“三百篇”
开诗长篇先河 问答， 陈辞 ，铺叙，皆随心性
南方诗歌 音节曼衍 想象卓丰 出化入神
描摹人神之际 几超古希腊神话
直陈开倪 满溢楚国方言
二十五篇中 我深爱《九歌》
和楚大夫一起 等待
一起等待《九歌》中的他们一个个·······
一个个复活
3
《论语》里说“子不语怪，力，乱，神。”
孔圣人不谈 灵怪，暴力，淆乱，神鬼
不谈者二
一 不知 二 尽知
孔圣人尽知不语 自是让世人自揣
那个时代每位君王都自诩神谕
他不能回答一个问题“人可以违神谕吗”
印度有《摩柯婆罗多》《罗摩衍那》两部长篇神话史诗
中国有《九歌》啊
《九歌》可直答不能答
他在 神域构造的生命力
让不羁之人扶摇九万里
我也曾在 庄子梦中流连千年
在宇宙初元巨大和鸣刻
看见 天上流云之祈归
河流蜿蜒回转如男女的缠绵
看见一次次死亡对生的苦逼
还有 茫然于荒野的 切断头颅 颈部喷血的寻家战士
还有 被肢解在旌旗下的断躯
还有 觅不见魂灵的迷失肉体
还有 还有啊······
还有关于一个民族的恶咒 怎样被呈现的尽致淋漓
我看见《九歌》 这生命之歌 这厡荒之歌
这始于巫乐之歌 这通灵之歌
它隐藏着 整个民族救赎
救赎的密码
我曾不敢靠近
可今天我必须靠近 我们必须靠近它
人类对灵性的追索 才是 才是
马斯洛需求理论没涉及的
最顶层
4
沅水，湘水流域 一个林中之国
统治阶级灌以“质胜文则野” 原始性太盛的文化
缺乏礼饰 就会流于“野”
这不恰恰是 生命的本质吗
强烈的爱恨 欲望的直接 情感狂喜大痛的震激
非理性的感觉 背叛与颠覆·····
不就是创造者 必有的文化个性吗
《东皇太一》《云中君》《湘君》《湘夫人》《大司命》
《少司命》《东君》《河伯》《山鬼》《国殇》《礼魂》
尼采说“上帝已死”呼唤“诸神复活”
我也想呼唤诸神复活吧
那些“野”的 充满原始生命力的神啊 回归吧
“东皇太一”啊
是“太一”比“一”更早的始，是“混沌”
是创世纪的“无”
是血祭时 披头散发手舞足蹈动作强烈激情的女巫才能视见的
那些着白衣 文绉绉之人是不会懂的
“云中君”啊
“浴兰汤兮沐芳”“猋远举兮云中”
他 流浪的少年之神 一片干净的云
一种近乎光的速度 一种稍纵即逝的光 一种肆无忌惮的青春之美
他的肢 需要极度自由 他试图 脱离地心引力
“湘君”啊“湘夫人”
你们是河流之神 是爱之神
有说“湘君”是舜帝 “湘夫人'是”娥皇“”女英“
传舜帝死于广西苍梧时 她痛悲不已 投湘江殉情
有说 “湘君”是正妃“娥皇”，“湘夫人”是从妃“女英”
人类源河定居 一条不急不缓的大地之河啊
把剧烈残酷的狩猎生活 变演为安静有序的农耕生活
静下来后渴望，思念，眷恋的美丽“湘夫人”却永等不到
“湘夫人”凝着湖面 人类旅途中 不断出现的偶遇和擦肩啊
这条湘江之河 把谁变成“纳西索斯”呢
“大司命”啊“少司命”
你们是 死亡之神吗 或是配偶之神吗
沿云南 贵州 广西传播到 泰国 爪哇 巴厘岛
那些勃起的巨石被崇拜着
亦或就是女巫男觋请神降临的仪式
高潮时神灵附体 人神合一
神是一种精神宇宙状态 人是一种肉体衣钵
肉体容纳了神 一切都安静下来了
绝不关儒家的所谓廉耻
“大司命”是对生死的决绝 “少司命”是对生死的悲悯 宽容
悲莫悲兮生别离， 乐莫乐兮新相知
找机会提前窥看一下 自己的死亡吧
不要惧那“黑白无常” 他们像居邻般总会见面
“东君”啊
你从扶桑树梢 冉冉起升 你是太阳神吗 像西方的赫尔墨斯般
远古的我们 在旷野里呼唤你的降临
你是太阳 你是山川 你是河流 你是伏羲
可以走下来和我们人类交欢吗
是一种阳刚的征服的爱
是一种残酷的挑拣 是一种压迫 是一种全然的征服
是雄性表现给雌性的绝对威严
“河伯”啊
你是黄河之神吗 犹若一条长满赤须的龙
划龙舟的人们 不知正是你 负载了这厚土黄天 八方承传
“山鬼”啊
你孤身置于荒古渺朦的山间时 可否听见一声不知何来的喟叹
或月下隐藏羞涩胆怯阴森之心时 充满孤独彷徨的抖瑟态
至今我仍不知它是男是女 或就是无性的一种存在
亦或一声源自生命深处 荒野深处 宇宙深处的哀嚎
一个人在空旷的世间 没血色 没伴侣 青苔一般蔓延失零
蜷曲 怕光 纠缠 隐藏 逃避 很冷 很潮湿 嘶哑 寂寞
“国殇”啊
被别有用心的人 误读的群体
其实不是忠烈的战魂
他们根本不知为谁战 为何战 不知敌人是谁 只是一步步迫近死亡
首身离兮心不惩啊
他们更不是痴迷杀戮的刑天
穿了铠甲 拿起兵器 然后莫名的身首异处 尸抛荒野
游魂啊 不在
永远是 父母 妻子 儿女 恋人 一片哭声后的孤痛野鬼
想对抗什么 无力 想挽回什么 无力 想告慰什么 无力
一个母亲抱着未满二十岁儿子尸体悲怮景象 被雕成作品 取名“圣殇”
我不禁诘问 是正义 还是荒谬 是国殇 还是圣殇
无头游荡的魂魄 他要找 怀孕将分娩的妻子
能告诉我答案吗
“礼魂”啊
是神吗
还是送神的仪式 如是送神的仪式
那么“东皇太一”就是从“太一”处迎神了
我们肉体一代代腐烂更替
只有神不朽
诸神 鬼魅 魂魄 都不朽
都一定将复活
……
5
《九歌》必在无羁绊朦胧中读它
在迷狂中读它 陶醉中读它 似懂非懂时读 反理解的透彻
太清醒是读不懂《九歌》的
两千年来给《九歌》写释义的人都太清醒
屈原将复活 诸神也将复活
他走的那年62岁
用十几年光阴 构思了如何死
自“联齐抗秦”被否后 他就开始思忖这个问题
《思美人》《悲回风》中均提及 像彭咸谏不成投江
溆浦 离楚怀王软禁之地 好近啊
却不能见面叙怀 楚都郢又被秦占
我要和舜帝 楚怀王 彭咸 等先贤一聚
生不能实现了
那允许我择舜帝忌日 太阳顺扶桑树冉冉升起之时
完成我的求索
站在汨罗江畔 微笑着跃入江心
我知道 这江水是你的楚辞造就的
你终究成了“纳西索斯”
唱着《九歌》祭祀的人们
把一捆捆粽子投入江面 鱼儿啊 不要咬噬他的躯吧
把寻黄酒洒入江澜 巨龙啊 多睡会 不要窥馋他的遗体
只有我知道 他已变成了水仙花
我把他精心栽培在窗口
那是整个房间 最靠近太阳 也最靠近月亮的地方
只要想看太阳 或者想看月亮时
我都会首先 看见他
看见诸神·······
打捞
始于黄龙山梨树埚
止于磊石乡
这253公里的汨罗啊
我跪伏其畔
掬起一捧积淀了艾香的水
接续三闾大夫诘问含泪的苍天
告诉我 告诉我
哪一滴 是他 哪一滴 是他
那一天每个家门的框眉上
都挂了菖蒲
那是他的发吗
用我们的心 用我们的凝视
替他梳理
那一跳
憔悴了日月
却让这条河 流过了每一个
炎黄子孙的心
汨罗如梭
却从炎黄子孙心锦处
勾勒了求索 勾勒了诗心
勾勒了气节 勾勒了不羁
这第一个
自发由民间延续固化的纪念日啊
我们用棕之香一年年打捞着
那173问
及句句问拮里的初心
端午杯
五月
溆浦的草
掬入月杯的
是《离骚》之韵
雨就站在眼眶里
从经年
望到
今年
取暖
躬身
棕舟入江
抬眼
那年的月勾
是否珍藏了
楚人的泪
微澜里款款的《离骚》啊
总在端午时滴下
这一江忧国忧民之心
可否和苍天推杯换盏
静听
那菖蒲如诗
用后一个朝代的叶
包裹前一个朝代的糯
投下
自可避开
秋寒
尘埃
艾叶记事
如结绳亘古
《离骚》寄情
使天下雅絮得宿
身如天勾
一跃恒久
汨罗如泪腺啊
何止是一段野史
时远了
自有棕舟把你拉近
水浅了
自有天影倒满
天不答
自有屈大夫
一遍遍替民
诘问
暗伤
汨江雨呜
怎抚千年暗伤
我辈通感
只取一瓢忧心
香草美人
不是《离骚》的律动
渐渐被漂白的
是那“江陵端午祭”的
初衷
我是谁的后代
谁是我的后代
棕香里承载的是自省和
忧患那
我的后人啊
怎么可
明目张胆的颓废
也许我其间的人会认为
颓废是成功
可颓废之后的那一代
有谁天问
有谁舍身一纵
端午雨
这一天
总有细雨
从天的眼睑下
滴沥 三千年
如同文字雨
顺着《离骚》滴沥一般
《离骚》是眼
就在诗人的对面
审视着你
屈大夫是佩剑的
所以他的文字会
锋芒毕露
不趋炎
不媚笑
也不会娘子一般
脂粉
噗面
粽子
子纵
故粽子
叶来自新鲜的
箬叶
竹叶
芦苇叶
通气如记录《离骚》的
竹简
那洁白的糯米
似屈大夫的追求
或如《离骚》里的文字
因了这种排列
而愈发高洁
子纵
何止是一跳
而是执着的写出了一笔
一笔
民族魂语
为了
为了从
夜黑里打捞一丝
星光
我在内心深处
点燃了那《离骚》
长影早沉
唯有剑气九霄
经验告诉我
冰面的下面
一定有暖流
那是他想读暖这个时代
湿漉漉的眼眸啊
告诉我
谁清谁浊
今天我恭立迎你
是想问一句
余下的364天
渔夫的桨可否敲碰了
你的魂魄
而支离如此
为何还能 炯炯
视我
龙舟吟
龙舟
解开了汨罗之扣
想数一数他年的棕香
可否依旧
却被扑面的渔工号子
打碎了耳膜
楚河的波啊
让他在江底睡了三千年
我想把汨罗变成头柱高香
从哪里点燃
天 才可以不哭啊
端午祭祀
为什么总是天先哭
是在哀叹
忧患之人越来越少吗
龙舟刺波
波留天象
还有那冲天的号子
就是一种昭示吗
从他处始
自可以完成天地
之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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