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狂想·地心》之五 贺文键 四尺斗方 20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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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多年前,我认识了陈逸飞。
他是一位儒雅君子,很有才华。而他总是在谈他的电影。我感觉在他的生活中画画并不重要,好像仅仅是他生命中的一部分,而只有电影才是他生活中的最重要的事情。
他是一个喜欢折腾的人。假如不是非得要拍《理发师》,可能不会送命。
他把自己定位为一位视觉艺术家,好象一定要摆脱大家给他定位“画家”的宿命。
结果大家都看到了。
可见每个人对自己的定位并不一定很准,只有生活、社会和历史,才会把你的身份定位得比较精准、清晰。
有的人,终身把自己定位为画家,结果到头来可能什么都不是。有的人,从来没把没有把自己定位为画家,但历史却牢牢地记住了他。
这不是命运,而是秉赋和你的作品,为你的一生作出了充分的标注。除此之外。其余那些花花招招,没有什么大用。中国画与西画不同,多为文人从业。我估计,现在流传的中国历史上的名画家,绝大多数不知道,后世会把自己定为画家,包括王维,苏东坡,徐渭,他们对于宫庭画家来说,都是业余画家,甚至不是画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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思路决定出路,这话一点没错。
但是,不是你有了一点思路,就必然会有所出路。
画家的思路往往会很多,出路却只有一条。大家拥挤在一条路上,情况可想而知。
有的落水了,有的掉队了,有的禁不住诱惑,另劈蹊径,成为富人或政客。走到最后,有可能就剩下那条路,充满荆棘而荒芜的路。也许还没吃没喝,没有鲜花,没有掌声,更没有荣誉。
往往,登顶就是这么一条必由之路。继续坚持一下,就上了台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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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几年认识了李自健,交往了一段时间。他是画西画的,画得很实在,这源于他扎实的艺术功底。
他有个哥哥叫李自安,也画画,和我很谈得来。他的画空灵,抽象,十分有趣,但谁也不愿意多看一眼。所以说,光辉的旁边是有空白的,你再优秀别人也看不到你。
离那些成功的人物最好要远一点,至少不要待在盲区中而不自觉。
攀附和依赖别人的想法,结果都不会尽意。
齐白石曾经对李可染说,学我者死。要求每一个弟子自立门户,独当一面。所以他的弟子里成器者极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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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世纪80年代,吴冠中放炮“笔墨等于零”,当时全中国都炸了锅。
其实他是讲技巧并不重要,重要的东西相当多。
然而看他的画,技巧之多,方法之博,让人眼花缭乱。
只有把技巧和方法不当回事的时候,技巧才会排着队,让你选择。
而你每日谨小慎微,亦步亦趋地模仿着她时,她却会嫣然一笑,没入花丛,不知所终。
这就是我的感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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画画没那么神秘而高不可攀。一个婴孩在地上爬一圈,留下的痕迹,那就是画画。一头大象用鼻子在画板上画几道,甚至一头猪也会作画。这决不是寓言或神话。
有人说,没经过学习,不能说是画画。这就是陋见。动物未必会画画是事实,但都是有生命的个体,未必不会创作。
是不是创作,其实取决于作品的观者,并不取决于创作者本身。有的人,可能天天以为自己在创作,然而观者一观,觉得陈陈相因,毫无新意,毫无发现,根本不是创作,所以,这件作品只对作者本人有点意义,对别人毫无意义,没有价值。
创作有自觉和不自觉两种形态。往往,伟大的作品都取决于不自觉的状态。
画画不一定必然就是创作,而创作却包含了画画。道理就是这么简单。
我们很多人喜欢不懂装懂,而懂的经常还不是事实。中国几千年的历史早就证明了这一点,创作一直在创新和反判中成就一些大家。
传统又是什么?传统只是以前证明有用的东西。
传统用与不用,不可能是必然,也不可能让你一定会走向成功。别人的成功其实与你无关。你的创作必须要有发现,而只有真正的发现和创造,才有可能影响着人类与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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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丽总是来得太迟,这就是人生中的无奈,也是历史的无奈。
寻寻觅觅,冷冷清清,多少人就这样追寻着,以为找到了美的真谛。一代又一代,后代把前代否决。
王维的水墨山水,把唐代的院体派否决了!宋代的工笔重彩,又把初期的水墨艺术否决。苏东坡把宣和画院中的老爷们打败了。元代黄公望、吴镇的风雅秀美一出来,又把怪异变形的苏东坡否决了!他们韵味十足的水墨画,把文人画推上了崇高的地位。
接着,明代唐寅、文徴明、沈周又用奇妙的画笔,把中国画的工细与写意结合得完美无缺,普及到平头百姓,深入人心。然后,徐渭又出来了,将水墨大写意推上了艺术的顶峰。孤独中,几百年也无人能体味出其中高深的奥秘。
清初的“四王”成为了画坛的盟主和主角之后,八大山人、石涛、扬州八怪竞相璀璨,又开始照耀着华夏的人民和历史。
民国以来,吴昌硕、齐白石撑起文人画的大旗之后,徐悲鸿又用严谨的现实主义绘画作出新的诠释。当张大千以敦煌的面目,解说着古典的传奇与丰厚,黄宾虹、傅抱石则在笔墨中做出最奇特的回味。接下来,林风眠、吴冠中、高剑父等又以西式的微笑,呈现出了更为广阔的担当。
美丽来的时候,总是不知不觉,英雄的末路也总是在悄没声息中消失,越走越远,频率变化越来越快,时代在变脸中完成更替,周韶华、黄永玉等对中国水墨传统回归的思考,会不会反弹出对当代美术的成全?
该来的来,该走的走,年复一年,大江大河日夜奔流,大海已为时不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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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民族文化的思索,以及中国命运的觉醒与崛起,构成了周韶华绘画的宏大叙事。这种雄略与霸悍的思想蕴藉,有一种势不可当的气势,其水墨与色彩只是表象和思想的肌肤与外化。达到这种技法高度的人,在当代还是有的,然而思想之深刻,意义之深远却无出其右者。
我注意到另一位画家贾又福,他也是一位很有特色的画家。他的水墨山水画法,将传统绘画置于了非常尴尬的境地,因为无法界定他的山水画。他的作品具有着宇宙般的视觉与天人合一的关怀,不由人顿生感叹,敬畏天地之神奇,生命之渺小,人生之漂泊。许多哲学与科学,在大大自然跟前均无可奈何。
台湾的刘国松,也是一个值得称道的画家。我非常喜欢他的画。他的不懈追求令人耳目一新。他对中国画新材料、新技巧孜孜不倦的追求,让我们明白了许多许多道理。他就象一个哲学家,作品内容构思特别,色彩神奇,用墨十分大胆,结构还富于构成感,有着强烈的感染力和现代气息。我觉得,在技法上,他高高地站在时代的巅峰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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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湖南本土的当代画家,我想谈谈几个人。
有一位过世的画家叫王憨山,他用笔纯朴洗练,造型夸张,墨色厚重畅酣,富于生活气息,题款也是意趣盎然,极有大家气象。然而,他属晚年成名,在全国影响力不很大。
另外还有一位画家叫钟增亚。他是2002年过世的,时年62岁,年龄还不是很大。他对于水墨人物画有很深的造诣,造型巧妙而准确,线条流畅,尤其是对女性人物的把握,特别擅长。并且在营造意境和环境上,有一套自己的东西。可惜壮年辞世,画艺未臻至境。
另有一位的画家叫曾晓浒,也已辞世。其实,他并非湖南本地人,而是出生于四川成都,因长期在长沙工作,所以也算为湖南画家。他的山水画色彩绚丽,笔墨精熟,布局妥当,深得传统三昧。惜在创作方面,较为拘谨保守。
又有衡阳人氏黎政初,前几年也已作古。他擅画花鸟,对小写意研之甚深。笔墨深厚,线条老辣,布局巧妙,色调神奇。然只影响一隅,没有走出湖湘,甚为可叹。
又有益阳人氏莫立唐,师从名画家高希舜,故于2016年。此公笔墨奇倔,线条如铁,山水花卉无一不精,其书挺劲,晚年水墨圆融简逸,有侠逸之风。然多不入时人之眼,未得大名哉!
在世的国画家尚有易图境、姜坤、朱训德、旷小津、柯桐枝、康移风、周宗岱、童和平、隆剑平、贺国强、杨宝琳诸贤等等,均各有所长,未来可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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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方的画家中,只有梵高的画法最接近中国画。虽然他只是参考了浮世绘。
他画油画与之前的许多人很不一样。他用饱蘸油彩的笔,先画物体的边线,以求得形体的完整性。现在我国许多美术家画油画,很多是沿用了此方法,这个方法首创应该归功于他。
现在看梵高的画,基本上可以找到这种边线。西方人开始是不接受的,因为这种线在光线中根本不存在,这纯粹只是一种感觉而已。但是现在接受应该已经没有问题了。对于这现象,中国人接受完全不是问题。
中国画中从古至今没有光感,或者光感很弱,所以,中国画长期是停滞的,经常几百年、几百年没有什么变化,画的样子都差不多。所以,在中国画上要创造、求新是一件特别难的事情。这可能算是一个重要的原因。
上帝说:“要有光,世界便有了光。”这是圣经的第一句话。外国人对光的感受,造成了他们对物体质量的高清度把握。然而,现代主义来了,平面化,立体主义,野兽派,超现实主义等等,又打破了光的严谨性。作为现代主义老大的印象派吧,逐渐也被挤到一边去了。
从前,中国画也有几位光感很好的画家,在大陆一个是黄宾虹,一位是林风眠,一位是李可染,还有一位是在台湾,那就是张大千。
我们先说张大千。他的前半生没有什么可提的,一直是这走那走,办画展卖画,比一个商人还忙。晚年创造了泼彩画法,光感让视觉立即活了起来。所以说,他主要成就在晚年,如果没有泼彩画法的创造,他只是个明星画家。
我认为,是唐代的画给了他创作的灵感与源泉。他在敦煌写生的壁画,对他一生影响极大。敦煌壁画主要属于岩彩画类,直接取用矿物或天然植物为颜料,色彩亮丽鲜艳。现在西藏与青海的唐卡画还使用着这种传统手法。张大千这个人还是有本事的,最后凭自己的灵性、天赋与才华完成了华丽的转身。
最值得一提的,是黄宾虹这个人。非常不幸,作为一个画家,在晚年之前,双眼就如盲了,导致对光的弱视。然而,正因为这一点,他对光也就最为敏感。往往就是这样,我们不以为意,早已习以为常的光,对他来说显得特别重要。所以“要有光,世界便有了光。”
黄宾虹的山水画用墨焦黑,一层一层地点染皴擦,画上那一点点的光,都被他捕捉到了,表现得纤毫毕现。
这是一个可怜的老人,用自己微弱的生命与命运苦苦抗争。在他那个时期,看了他的画的人,觉得他是一个笑话。有一次他把的一张画送给一个人,那个人居然不要,理由是厌恶这张墨色太浓重的作品。这件事情对老人的伤害可想而知。这是一个大艺术家的悲剧。
林风眠在大陆的日子过得极其窘迫,然而也悄没声息。没有人拜访他,打扰他,所以,一有机会他就画,所以他积蓄了不少作品,但在文革中从没拿出来。文革之后,他获得了出国的自由,他首先选择去巴西,但与妻子和女儿不适应,又带着那一捆捆的作品来到香港定居。我们细观他的画,非常神秘美好,光线明亮而安静,装饰感特别强。
最后一位李可染。他是一位适应力超强的画家。在文革中不能说没受冲击,但是影响不太。他还是可以从事美术专业,并不时有作品面世。他的山水积墨深重,但很有逆光之感。他创作时,采取了聪明的办法,在题材选择上,基本上不与主流相悖,虽然在美学上对光的认识也相当深刻,但在思想上,缺乏自己独立的思考,尤其和人性有关的哲思上基本失语,所以他相对前几位时有些稍逊。
非常感叹,现在很多所谓的大名家,甚至从各个正规院校毕业的美术人才,画国画居然还不知道怎么表现光感,简直比盲人还令人失望啊。
贺文键,原名贺建春,另名牧鑫、雪禅子,湖南省常宁市人,上海戏剧学院毕业。湖南作家协协会员,湖南谷雨戏剧文学社社员,现为湖南省艺术研究院国家二级编剧,全国艺术类核心期刊《艺海》杂志社副编审。热爱书画创作。主要作品有作家出版社出版的戏剧《孔丘与阳货》、诗集《温柔的枪手》、小说散文集《单身汉的祙子》等五部。在《戏剧春秋》《艺海》《理论与创作》《中国青年报》《星星诗刊》《绿风》等发表100万余字作品。其创作的电影《拯救爱情》《水》、电视剧连续剧《爱情跳棋》曾在央视八套及全国各地电视台热播;戏剧作品主要有话剧《国难:1898》《杀人草》、湘剧《谭嗣同》、音乐剧《假如今生再来》、歌剧《红丘陵》等;电影曾获大众百花奖、上海国际电影节金爵奖等提名获,戏剧曾获全国田汉戏剧奖文学二等奖和论文一等奖,湖南省“五个一” 工程奖、湖南省优秀新目剧奖、湖南省首届及第二届田汉戏剧文学奖、湖南省创作剧目金奖和优秀编剧金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