导读:《狐禅说画》是贺文键2019年创作的一本论述中国画的语录式小册子,现编辑第九部分以飨读者。
《狂想·天空》之二 贺文键 四尺斗方 20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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究竟是“形式决定内容”,还是“内容决定形式”?这个官司一直扯不清白,其实这是个先有鸡,还是先有蛋的问题。所以,这个问题说重要就重要,说不重要,基本可以忽略。
一个美术家最苦恼,最难办的事,不是他的技巧,而是他的角度。
这个角度,是既包括形式,也包含了内容。
一张画没有独特的视角,就是一张平庸的作品。找到了角度,就找到了形式与内容。这个角度,就是让二者的结合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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角度最佳的地方在哪里?就是形式和内容亲嘴的地方。据说,在大海深处,太平洋和大西洋的结合部位有一条分界线。一边湛蓝,一边混沌,我说的就是那条线。
永远要找到最敏感的部位下手,否则不叫创作。艺术想要让人终生难忘,必须苦心孤旨。有时即使挖空心思,也没有找到那个点。有的艺术家一生都在寻找这个点。
找到就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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齐白石老人和黄永玉老先生的经验就是,年年画,月月画,天天画,他们不仅这样做,也叫别人这样做。他们说,不画就会手生,不画就会技艺生疏,不画就会忘记。
我想起了乾隆皇帝的一生,他写了两万多首诗,有几首诗是好诗?我认为画画在人,不在量,这是我的体会。
好画与量真没有太大的关系。与量有关系的,只有金钱。画画如同做诗。灵感一来,可以画。灵感一去,可以去大玩特玩。
至于学画,那是个用功的问题,不用功成不了器。而创作,随缘即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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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西画,由于作画强度大,时间长,所以不如国画频率快,表达自由。
西画的创作一般比较延迟。国画依靠水墨,尤其是写意或大写意,灵感一来,笔墨如风,表现的内容与形式非常多样,可以惊天地而泣鬼神也。
有些当代的国画家,学着西方画家弄个什么构思,起个什么稿,研究研究个笔法墨法,更有甚者,先去写写生,体验体验生活,然后小心翼翼地描在纸上,不知其想法早已变味,臭不可闻。很多展览会上,都是这样的作品,没什么太大价值。
我不能说提前构思的作品,就一定不好,也不是说有准备地画一幅大作品,就一定不行。我是说,中国画与诗歌非常一致,爱哪就哪,走到哪就哪。中国画的随机性,在成功的作品中,一定会是主流。
我认为,做一个真正的中国画家,是一件非常浪漫而令人神往的事情,决不是一个工匠活,干个苦工什么的。系个围裙,累死累活,那是因为有钱赚,跟画画何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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笔墨重要吗?
色彩重要吗?
画什么并不重要,效果才重要。
笔墨和色彩只是手和眼睛的延伸,最重要的是能够表达你想要的效果。
形状与神态是什么?是象,是别人眼里的图象而已。
你以为你了解别人,了解观众,其实他们未必了解自己,你怎么能了解别人呢!
要画你最想画的东西,你最熟悉的东西就是你自己。
日思夜想,你总会完成锐变。
你的作品是真是假,一看就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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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情最难表现。不要试图去画别人的感情,因为你不是别人。
现在许多的画家,许多的绘画,都是试图表现一个集体的意念,那当然是别人的东西。用了许多的力气,花了许多心思,笔墨翻新,但是那个确实是别人的东西,表现得再好也很假。
这样的作品非常流行,大家照着这个模式画,上展的上展,得奖的得奖,似乎成功就是这个样子的。艺术最可悲的是被人利用。人性完全被扭曲,利诱放在第一位。无非是挣得一点别人眼中的风光,其实与真正的艺术精神完全背道而驰。
有些人,甚至被物化得完全变成了与艺术相反的怪胎了,看起来,政治家不象政治家,道德家不象道德家,他的作品完全是替人传声,没有一丝自己的想法和感情。
他永远不会明白:美术家只有画好了自己的感情与感觉,别人才有可能为你的作品惊奇和赞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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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物画最容易落入虚假的展示。尤如摄影中的摆拍,人物毫无真实之感。
西方古典主义几百年来,都是在用这个方法画画,我们弄过来就像捡到一个宝贝一样,非常可笑。你看看我们当代的所谓国展吧,人物画最多,而百分之八十以上都是这种画。
这样的人物精神面貌表面看是很好,模特也很漂亮,叫他怎样就怎样。但是我不想看这样的作品,多看一眼都想吐。尤其是这样画成的有关大人物的画,更是让人羞愧莫名。
我国宋代的画家梁楷画个人物像猪头一样,但我喜欢到做梦都会为之笑出声来。又,他画的李白,只有一个背影,肚子很大,证明能喝酒吃肉?个子还不太高,与“飞流直下三千尺”形成鲜明对较,其侧脸是一副倨傲之气,不得不令人折服!
这不是幽默,也不是喜剧,更不是虚假展示。这是从心灵中流出的绘画,手法比魔术更神奇。我相信梁楷那个猪头仙人超过一切经过雕琢的伟大人物画。这就是艺术的魅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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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于一些意识形态的规则,是当代中国文艺界的主要现状——这不是一个人的能力可以改变的——但是我敢肯定,美术与音乐的成就,会远远站在文学与戏剧、影视之上,因为这两种艺术形式,虽然也有被意识形态锁困的机率,但是因为偏向个体操作,所以受限制的可能性就少很多,成功的作品也就相对较多。只不过,我们现在看到的只是漂浮在水面的冰山,而隐藏着水下的山体,尚未发现。
未来的大师级的文艺家,最有可能会在画家、音乐家及诗人的行列中发现。
由于我们已进入了读图时代,画家的可能性最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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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人画画具备两种观察事物的本领,一是远观,二是近察。
远观者为山水画,近察者为花鸟画,不远不近,人物画矣!
中国的人物画一直是弱项。虽然出现了顾恺之、吴道之、梁楷、唐寅、黄慎等大家,但总不如西方美术对人物表现得真切,纤毫毕现。
中国的山水画,则远于西洋画风景画太多矣!虽然西洋之风景画,在表现风景之真切方面,是不亚于中国画的,但其关注的精神层面,远远逊于与中国山水画。
中国山水画的本质,是对大自然的关爱与融洽。天人合一,大道至简,超然物外,都是山水画中最美妙、最神奇的思想。这是文化与文明发展到一定阶段的自觉意识,永远不会过时。
花鸟画则是对身旁事物的微观体察或关爱,是对生命本体的崇高敬畏与尊重,这种具有上帝一般的悲悯与慈济,也是人类最珍贵的情感。故花鸟画重趣味,少哲思,形式多丰富多变,远超西洋画同类的精神境界。西方同类中只有一些瓜果静物写生,多为训练画家,对事物观察的敏锐性和表现力,与创造无关。
你见过西画中的静物是纯虚构或创造的吗?假如一定要那样做,将会是一个笑话。这就是中西之间的差距与鸿沟,不可逾越。
对于人物与人体的体察入微,这是西画所长。西方人关注自我远超中国人。中国人不是没有自我,而是更愿意把自我融入大自然与身旁事物于一体,以求得永生。然而西方人最大的快乐,是完成自我塑造过程。所以西方人的宗教与哲学,最后都发展到对人性与权力的尊崇和自我享乐。
很难将这种截然不同的美术思想相对比,分出高下。往往,中国画家从素质上来说,更要具有学养和思辩的高度,对事情的内在要有较高级的认识,而西方画家对造型与色彩等外部事物,却更具有深刻的洞察力和表达能力。
所以说,西方画家更容易走向人生的经验主义,而东方画家往往是趋向人生的理想主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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学画之作也有精妙的佳品,但是艺术的最宝贵之处还是创作。不懂创造的艺术家,难成大器。张大千终于明白了这一点,故产生了“泼彩”。
大多数画家,平时只是学画而已。历史上震古烁今的大画家或艺术大师,全部是创造的能手。
最好的艺术家,谁会以创作的数量而优胜呢?
一个画家,只要一生中创作过一件传世神品,那么,就以这件作品的精神价值而盖棺定论他的一生。就像一个运动员参加比赛,只要他一次跃过那根标杆,他就是时代的冠军或英雄。
学习绘画这只是我们的日课训练,创造才是我们的决胜之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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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界上最珍贵的东西,往往都是一些没有实际用处的东西。钻石有用吗?情感有用吗?美术就是这样典型的东西。
我们可以赋予一张画很高的经济价值,但这张画只能挂在墙上,却没有实际用处。当然可以当做装潢或装饰,供人观赏,可是这种功能可以任由别的艺术品所代替,不能彰显出这张画不可或缺的独特价值与意义。
当前的美术人,大多关注的不是人性或感情,而是社会层面的道德建设,或者民粹精神取向,经济建设任务,以及强者世界的歌功颂德。这些东西,其实在审美创作体系中可以忽略,不值一提。
艺术家创造的核心是从弱,不是从强。
当年张艺谋拍了一部《英雄》的电影,歌颂秦王并呑六国,杀人如麻,为了得到天下毫无人性,如此的“英雄”观,在世界上成为了一个笑柄。
真正的艺术一定要从人的良心和良知出发,而不是相反。所谓的“道德”这个词汇,在不同的社会和历史条件下,会有不同的价值取向,社会建构层面更是如此。清朝人不缠脚算女人大错,民国画裸体是伤风败俗。现在怎么样了呢?
作为一个美术家,新时代的艺术人,必须要有清醒的认知度。许多时效性的东西,迟早会发生改变。而真正伟大的艺术作品,却会在人类的心目中永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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名与利只是艺术带来的附加值,并非艺术作品的主要价值。
创作者关注点假如只是名与利,那么创作者的境界是绝难提高的。
一些画家以自己作品的经济价值为荣,心中充满骄傲,这是低眼界、低素质的表现。
艺术的本质是审美,是精神与思想的产物,最大的任务是慰藉人类的心灵和灵魂。
画家在创作时,尽可能不要持有狭隘的世界观。
人类和历史不会消灭或停止,所以我们要经常与前人、后人以及历史对话,向他们问安,思考思考我们对他们应该承担的责任和使命。当然,对当代人更应该如此。
艺术工作不适合为权力服务。目前,我们的文艺体裁中还有政治诗、宣传画、政治歌曲等等,这类的戏剧、小说与影视作品也是很多的。这些东西,严格来说其实不是真正的艺术作品,它们只是艺术与社会交媾的变种,属于政治或其他的社会宣传类作品,与各种实用设计等等相一致。它们具有一定的艺术性,但本质不是艺术的。
我们一定要明白,假如政治宣传品一旦成为了艺术的主角,那么,人类的人性必然会沦丧,道德就会成为虚假的口号,社会必将倒退!20世纪的“十年动乱”就是一个典型的事例。
所以说,真正的艺术,只服从良心和美。
作者简介
贺文键,原名贺建春,另名牧鑫、雪禅子,湖南省常宁市人,上海戏剧学院毕业。湖南作家协会会员,湖南谷雨戏剧文学社社员,现为湖南省艺术研究院国家二级编剧,全国艺术类核心期刊《艺海》杂志社副编审。热爱书画创作。主要作品有作家出版社出版的戏剧《孔丘与阳货》、诗集《温柔的枪手》、小说散文集《单身汉的祙子》等五部。在《戏剧春秋》《艺海》《理论与创作》《中国青年报》《星星诗刊》《绿风》等发表100万余字作品。其创作的电影《拯救爱情》《水》、电视剧连续剧《爱情跳棋》曾在央视八套及全国各地电视台热播;戏剧作品主要有话剧《国难:1898》《杀人草》、湘剧《谭嗣同》、音乐剧《假如今生再来》、歌剧《红丘陵》等;电影曾获大众百花奖、上海国际电影节金爵奖等提名获,戏剧曾获全国田汉戏剧奖文学二等奖和论文一等奖,湖南省“五个一” 工程奖、湖南省优秀新目剧奖、湖南省首届及第二届田汉戏剧文学奖、湖南省创作剧目金奖和优秀编剧金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