导读:正书,像山峰—样沉静、巍峨,像建筑一样结构巧妙。草书,像植物一样茂盛,充满生命的气息。狂草,就如大风之中尘土飞扬,与其共舞,不亦乐乎!临习任何一种书体,在心中切不可当作一件难事,只有把书法当作一件乐事,一种精神享受,不求功利,持之以恒,自有登堂入室的那一天。
书法艺术是我国一项古老而传统的艺术形式,它的独特性是显而易见的。谈到书法艺术的审美和各种“形而上” 的问题大有人在,今天,结合我学习书法的体会,谈谈—个“形而下”的问题。即临习书法的技术问题。临习碑刻法帖,是书法艺术学习中最重要的手段之一。书法临习普遍公认有两种手段,一是对临,二是意临。对临就是严格地临习前人的作品,意临必须建立在对临的基础之上。然而,在二种临习书法中,我们有意无降低了意临的作用,有时还把意临弄得过于神秘,不可捉摸。究竟我们练习书法时,是字写对,还是把字写好?这使初学书法的爱好者陷入了两难的选择之中。
众所周知,“对”和“好”不一定是一个概念。所谓“对”是指准确、正确,所谓书法的“好” ,却只是让人看来很美观、舒服、惬意的样子。印刷体是最准确的,但不能说是最美。从古到今,只因为字写得不同,才产生了各种风格和流派的书法艺术,才产生了许多名家与大师。我们可以作一个假设,大家的书法假如一概练得极其精准,那么,书法作为一门艺术的存在也就失去了她的应有价值了!而把字写好,只能是一种相对的概念。写好仅仅是对自己而言,把自己的潜能发挥到极致就是好,就是成功。前人是什么?大师是什么?在我们思想记忆中,他们最重要的就是那些浩如烟海的帖本和碑刻。所以说,字写得极其准确,即传真度愈高,不一定就是你本人的最好。个人的汉字写得好的(能够传神),往往又很难做到准确,这是一个在学习中谁都会遇到的问题。在书法艺术开始学习之初,必须让学生首先明白这个道理。书法学生在临习时常常会产生严重的思想负担,影响学习进度。讲清楚学习的目的,将使学生将没了任何负担,有利于其书法艺术学习。
图1 欧阳询 九成宫醴泉铭 局部
图2 颜真卿 多宝塔 局部
唐初的欧阳询,长沙人。其书法特征是结体严谨,笔法秀劲,他的《九成宫醴泉铭》(图1)成为时人及后人竞相仿效的佳帖。他的书体被称为“欧体” 。他之后,出了个颜真卿,他的书体被称为“颜体” 。细观颜体,结体宽松,笔法粗重,(图2)唐代张彦远云:”多骨微肉者谓之筋书,多肉微骨者谓之墨猪“,因此当时有很多人说颜真卿的书法艺术成就很低。明代书法家项穆甚至谓之呆头笨脑,贬为武夫、农夫之体,毫无儒雅之态,不哂—提。可是,到了宋代欧阳修却说:“颜公书如忠臣烈士,道德君子,其端严尊重,人初见而畏之,然愈久而愈可爱也。其见宝于世者有必多,然虽多而不厌也。”朱长文也赞其书:“点如坠石,画如夏云,钩如屈金,戈如发弩,纵横有象,低昂有志,自羲、献以来,未有如公者也。”
如今我们已经一目了然,颜体字气宇宏大,浑厚巍峨。对同一个的作品的评价,反差如此之大,令人为之咂舌。然而谁也不能否认颜真卿书体对后世书法艺术发展产生的深远影响,谁也无法抹煞他在书法艺术史上的巨大贡献。
颜真卿在自己的书法理论之作《述张长史笔法十二意》中说:“予罢秩醴泉,特诣东洛,访金吾长史张公旭,请师笔法。” 这说明,他当时开始是以欧阳询的《醴泉铭》为临摹为对象的。颜真卿的书法在结体上,与欧体完全是南辕北辙,极不严谨的。这可从他早期的多篇作品看出,结构十分疏散,甚至显得有些笨拙。而欧体结构之精致、严谨一望便知。他从少习《醴泉铭》必定很难传真,肯定会有不少苦恼、沮丧之心。当然这只是我的猜测。为什么颜真卿之后反而能蔚成大观呢?这就牵系到临帖的观念问题,是临其“形”还是临其“神” 。显而易见,得神者为上,得形者为下。解决了这些问题,传真与传神的问题便迎刃而解了。
再拿草书来说吧。草书草书,并非马虎潦草之书。在草书发展的初期,人们对这种书体应该有简省、快捷之意,当时只是出于实用的目的而已,一如当代的速记。明朝赵宦光对草书是这样解释的:“……草书,起于削国,天下有事,急就为之,或起草他简,然后正书,皆不暇致详而作,汉人遂以名家。”现代文明发展到打字机,又发展到电脑,草书简省、快捷已完全失去了实用的意义,唯有剩下的只有艺术成份了!在临习书法的过程中,面对草书作品,尤其是狂草作品,我们有时候简直会觉得无从入手。狂草字形极度夸张、变形,她的不可捉摸的、变化多端的审美原则,大大地丰富了书法艺术的表现手法,拓宽了书法艺术的内涵。然而,由于她的随机感决定了另外还有一个不可重复的特点,所以我们在临习草书时需要极为正确和耐心的方式方法。
图3 十七帖 王羲之
图4 张芝 冠军碑 局部
王羲之是东晋时代最伟大的书法家,他不仅以行书闻名于后世,当初其在草书上的贡献无与伦比,这在《宣和书谱》中有明文纪录。他的草书也确是了得,自成一家,而且是大家。是他强化了草书审美理念,那就是——“流美”论(图3)。但很多的书法学者把这种美学观的创造,完全算到王羲之的头上,这也是一个错误。早在汉代的张芝,目前留下的极少量的碑拓可为佐证(图4)。尽管这样,我们还是不能否认王羲之是一个伟大的书法家,他着力提倡和强化的草书法式,显然超越了当时处于霸主地位——章草的审美定识。后来,我们将他们的草书形式取名为今草,以区别章草。什么是“流美”?“流”是畅通,是活性的,充满生命的,相对正书的刻板与呆滞而言。“美”是精美,有“工” 的含义,脱不开法度的意味。
我们必须承认,艺术的发展史很有意思,常常有时候会因为某—个人的出现而完全发生改变,不是—般的改变,是巨大的改变!不承认也没有办法。尽管某些史论家会强词夺理,说历史绝不是偶然,书法发展到—定地步,不出个王羲之,就会出个李羲之、刘羲之者流。我觉得说这种话的人很迂腐。谁都明白,世界上永远不会有两个相同的人,就像恒河中绝对不会出现两颗相同的沙子一样。艺术家的独特性是不可能替代的。假如说历史上谁、谁、谁是可以替代的话,那我无法想像这个世界会是个什么样子。
图5 张旭 古诗四帖 局部
图6 怀素 大千文 局部
总而言之,王羲之所倡导的这种“流美”的书法艺术,其美学趣味影响极大。一千多年来,至今还是—些传统书者的艺术标尺。尽管这样,草书在唐代就为之一大变,出现了狂草,也叫大草。“流美”观被张旭(图5)、怀素(图6)者流破坏得体无完肤。他们的草书简直是飞沙走石,怒涛滔天,用—句现代派的词藻来形容,生生的就是—顿生命的挥霍,要么是残梗败叶、狂风大作的艺术样式,把法度完全丢渚脑后,既不是用一个“流”,也不是用—个“美”字能概括得了的。
历史的车轮一直往前,草书发展至今,我们已无疑虑,那就是对狂草艺术的肯定。书法艺术早已超越了王羲之们的美学载体,“流美” 绝对不是唯一的草书审美趣味了。前人假如活着,一定会说,对狂草的肯定,就是对今草的否定。我的回答是一个:NO!肯定张旭与怀素,并不代表我们否定王羲之。就像我们中国人吃菜,假如说正书是甜的,今草是酸的,狂草就是辣的。我们可以同桌吃许多菜,可以各取所需。习正书不必否认草书,习草书也不必非议正书。萝卜青菜,各有所爱。只是看你各人的修为喜好而己。
这些年来,我在一些讲授书法创作时,经常会遇到一些学生,在临帖时,因为难以临得更像,就感觉非常沮丧。我反复讲解这个道理。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书写习惯,就像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面孔,即使再会化妆,模仿别人,也不可能变得跟别人—样。多数人的书写习惯是相当顽固的,想改变这些习惯很难很难。但是,如果善加利用,因势利导,顽固的个人特色往往还会起到很好的作用,令学习书法之人在较短的时间提高自己的水准,快速掌握书法艺术这种传统而宝贵的艺术样式。所以,要让学习者明白传真与传神的问题,是临习书法的关键要素。打消学书者的畏难情绪和顾虑思想之后,才能让学生带着一种轻松的心态,一心一意地学习书法艺术。
图7 颜真卿 麻姑先坛记 局部
图8 王铎 草书诗卷局部
说到这里,我们回到开始的问题。
试问,假如书法—直是高度传真的话,那还会产生颜真卿、张旭和怀素么?甚至连王羲之、欧阳询的出现,都会有所存疑了。古往今来,许多书法大家,尤其那些狂草的先贤们,其畅酣淋漓的墨迹,往往突破一个一个所谓的“准确”的窠臼,才有了千姿百态的书法艺术高峰,才有了波澜壮阔的艺术发展历史。在数千年的书法历史上,传真还是传神的问题,并不是无人明白,而是书家自己不敢说出,因为谁都不夏愿意承认自己临习的不准确。老师指导学生习书,没有不是从对临——传真入手的。传神的问题,初学者屡被完全忽略。因为每种书体,每—个书法家,甚至同—个书法家的不同法帖,其“神”都是不尽同的。即使如颜真卿的《多宝塔》(图2)和《麻姑先坛记》(图7),风格也很难完全统一。要讲清楚“神”是什么,其难度可想而知。我在教学实践中,遇到大量苦恼的学生,主要是因为临帖。
我自幼爱好书法,但因为家境和条件的限制,从未参过师。我只是从前人的法帖、碑刻图片和各种书学著作中吸取养料,所以走过相当漫长的弯路。正因一路跌跌撞撞走来,不断失败,在懊恼中不断探索新出路,所以对书法学习的过程印象十分深刻,最终对领悟的东西也十二分的宝贵。初学者在临习书法尤其是草书、行书时,应按个体不同,选择不同的路径,不一定都按照严谨的对临的路子,死板呆套地要求学生。否则,学生难以体味书法创作的意趣,容易陷入书法千百年来的泥沼中,永远也拔不出来。在这方面,明末清初书法家王铎,学习书法很注意意临,他的艺术探索给了我们最好的启发和榜样(图8)。所以我是十分提倡意临的,就是对于初学者,也可以根据个人的情况不妨试试。
学习书法,在有老师的面授的情况下,也应该大量读帖、临帖,阅读古今书法艺术的理论著作。我们必须明白,只有充分丰富了自己的艺术素养,多想多练,才是通向成功的重要阶梯。话说回来,于右任的标准草书,不是摆设,是一个重要的标准模式。这是一个辩证统一的矛盾关系。不知道有格,何以破格?书者只有懂得了标准的意义,才知道书家有哪些地方可以突破。否则,一切尽在无意识中,这不是一个当代书家应该具备的艺术素质。现代书风的书家们,普遍地绝对轻视碑刻法帖的临习,片面地追求创造与臆想,这又是另一个极端现象。这个现象是造成当代书法艺术的混乱,书法艺术水平低下的主要原因。所以,在传神的同时,我们不可走入极端的歧途和误区!
正书,像山峰—样沉静、巍峨,像建筑一样结构巧妙。草书,像植物一样茂盛,充满生命的气息。狂草,就如大风之中尘土飞扬,与其共舞,不亦乐乎!临习任何一种书体,在心中切不可当作一件难事,只有把书法当作一件乐事,一种精神享受,不求功利,持之以恒,自有登堂入室的那一天。
临习书法之时,心要静,欲念要空,动静相宜,快慢适当。能够传真即传真,不能传真也要做到不急不躁,传神更是一个上佳的选择。我们心中始终要有一个正确的认识,那就是:传真只是手段,传神才是终极追求!只要真正明白了这—点,我们的书法学习才会很快地提高。
2005年6月22日作 2013.年夏改
贺文键书法作品
贺文键和他的学生们
作者简介:
贺文键,原名贺建春,另名牧鑫、雪禅子,湖南省常宁市人,上海戏剧学院毕业。湖南作家协协会员,湖南谷雨戏剧文学社社员,现为湖南省艺术研究院国家二级编剧,全国艺术类核心期刊《艺海》杂志社副编审。
主要作品有作家出版社出版的诗集《温柔的枪手》、小说散文集《单身汉的祙子》等五部。在《湖南文学》《山东文学》《广西文学》《星星诗刊》《绿风》《青年诗人》《戏剧春秋》《艺海》《衡阳日报》等发表100万字作品。其创作的电影《拯救爱情》《水》、电视剧连续剧《爱情跳棋》曾在央视八套及全国各地电视台热播;戏剧作品主要有话剧《国难:1898》《杀人草》、湘剧《谭嗣同》、音乐剧《假如今生再来》、歌剧《红丘陵》等,电影曾获大众百花奖、上海国际电影节金爵奖等提名获,曾获全国田汉戏剧奖文学二等奖和论文一等奖,湖南省“五个一” 工程奖、湖南省优秀新目剧奖、湖南省首届及第二届田汉戏剧文学奖、湖南省创作剧目金奖和优秀编剧金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