导读:作家贺文键先生随笔一篇,此文曾以《鱼龙狂草》之题在《衡阳日报》副刊发表,本次有所修改并配图。
贺文键,原名贺建春,另名牧鑫、雪禅子,湖南省常宁市人,上海戏剧学院毕业。湖南作家协协会员,湖南谷雨戏剧文学社社员,现为湖南省艺术研究院国家二级编剧,全国艺术类核心期刊《艺海》杂志社副编审。主要作品有作家出版社出版的诗集《温柔的枪手》、小说散文集《单身汉的祙子》等五部。在《湖南文学》《山东文学》《广西文学》《星星诗刊》《绿风》《青年诗人》《戏剧春秋》《艺海》《衡阳日报》等发表100万字作品。其创作的电影《拯救爱情》《水》、电视剧连续剧《爱情跳棋》曾在央视八套及全国各地电视台热播;戏剧作品主要有话剧《国难:1898》《杀人草》、湘剧《谭嗣同》、音乐剧《假如今生再来》、歌剧《红丘陵》等,电影曾获大众百花奖、上海国际电影节金爵奖等提名获,曾获全国田汉戏剧奖文学二等奖和论文一等奖,湖南省“五个一” 工程奖、湖南省优秀新目剧奖、湖南省首届及第二届田汉戏剧文学奖、湖南省创作剧目金奖和优秀编剧金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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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几何时,老庄的蝴蝶翩翩然飞来,我尚未醒悟。生如夏花之煊烂,那么死呢?是否是另一个生命的苏醒?另一种命运的起点?在湘南这座不大不小的城市生活久了,人就恍惚起来。我忽然很疑惑,不知自己到底是如何到这里来的,也不知这里的人和事,究竟跟我有何干系?我每天神思浩渺起来,不知所已!
这座不大不小的城市叫衡阳,古称雁城。北宋范仲淹有《苏幕遮》词云:“塞下秋来风景异,衡阳雁去无留意。千嶂里,长烟落日孤城闭。”我住在城北的小巷,名叫长青,离我近处不远有草桥。未过草桥,南过有一座石鼓山。自唐朝以来,石鼓书院即设在此山之上。
石鼓山,两面临江,一为湘水,一为蒸水。
时间到了2003年,市政府颇为重视市政建设,大兴土木修建石鼓公园,大家忽然这才发现两水相汇处的石崖上,有几十处磨崖石刻。石刻正书、隶书、行书皆有,其中还有一幅飘荡的草书,其书法流畅放纵,意趣神妙。因石壁长年为江水与北风的侵蚀,款识不存,其时也湮没不可考证也。余家长青,距之不远,每遇风和日丽天气,常去观摩,凝视斑驳的笔迹,遥想书写者当年风采奕奕,神而往之矣!有时我还提指临空摹写,颇得心法。近来,石刻遍长藤萝乱草,已不可赏玩。
去岁夏天,因多次去看那块草书石刻,某日于午休中曾得南柯一梦。梦极奇特,真切如现实一般,特记录之。
仿若溯回至古代,不知何朝何代,看人物衣褛装粉,似明朝又似宋朝。仿佛,我似是衡州府草桥茶肆中的一位店小二而已,镇日为客人提壶续水,吆喝会帐矣。壶嘴颇长,吃茶人亦众。大家围着一局象棋盘呼喝指划,兴致盎然也!我每隔一空,便偷偷回到寝宿之舍,练习一会儿书法,马上又赶回前铺茶座续水递巾。
某次,忽来一老者,白须飘飘,神清气爽,面颊酡红,微笑中自有一股清劲慈和之气质。他见下棋一方将要落败,便教其弈数子,遂令对方大败!对方是衡州府一等一高手,竟邀其对弈。老者欣然落座。对弈十余局,大胜。此讯息顷刻间遍传衡州街市里巷,许多顶级高手闻风赶来。观战之下,众人是跃跃欲试,轮番上阵,然屡遭败绩,无一人可胜老者。败下阵来者,均是汗衫湿透,口称怪事。他们纷纷向我探问此老者何方人氏,我无可奉告,只有摇头以对,他们心甚疑之。
老者望天,忽然失声,时间太晚,要回去了。棋局只好散了。我再折回宿舍练习书法几行,被小解后经过的老者发现。他折返与我搭讪说:你喜欢书法?我说是。他又说:写字不应是这样,而应该是这样。他顺手接过我手中的毛笔,在一张三尺余的宣纸上迅捷挥洒起来······
他神态安祥,举止从容。我再一看其书,大吃一惊!宣纸上数行狂草书法,如浮在江水之面,荡漾游动,烟波淼淼,日光浮映,点划清峻而拖曳生姿。 波纹与字迹一同律动,如音乐天籁,神妙直入心扉!我居然凝视而忘物,可谓妙不可言!
老者搁笔,又嘱我勤学数语。我神思恍惚,竟不能听清他的话语······
他道别一声,噙笑而去。
我心极疑焉!因衡州不大,从未见过此君,也无有听说竟有此老者,故悄悄尾随其后,意欲弄清其家住何处,姓甚名谁,将来可去拜谒。一路行去,他一点儿也不曾觉察。至江边,快随行至石鼓嘴,老者居然往湘水中一跃······我竟唬得失声大叫!他在空中划一道弧线,在入水一刻,下半身竟化成一尾鲤鱼!他在入水一刻,也瞥见了我,眼光怪异之极!
骇异之下,我才知他是神仙所化。鲤者,乃龙也!
醒后觉得此梦极为真实,与妻语见到了真正的书法,情绪颇为激动昂扬。
自此后,我遂悟到什么是草书,尤其是狂草!
然而我每每练习,均不能达到那位老者的书法境界,也写不出其笔迹神态,甚为之憾。幸在当代复制的古人墨迹好找,我去查证古人的草书法帖,见有汉张芝的草书的较为接近。张芝自古称为草圣,但是,他的草书比起老者笔迹来,太过草率无神,粗疏失韵,仅有其表矣,无老者十分之一的神髓气度(图-)。王献之草书帖也有几分相似,但气脉不贯,神形俱不足也(图二)。又有张旭的《古诗四帖》一些段落,略具其风骨,然而也失真失象失形多矣!(图三)
图一 张芝 《二月八日帖》
图二 王献之 《兰草帖》
图三 张旭 《古诗四帖》
于是,我歇笔了!
多年未写,只看。
至今,我每次去石鼓嘴,只要是天气晴朗,在湘江的波面上,我皆能看到老者的狂草书行。那些在日光中飘浮游动的笔迹,清雅神峻,令人心魄荡漾。而灵魂深处,又会产生一种安谧、宁静一如禅境般的透明状态,有喜悦,有舒放,还有幸福,实乃奇妙得难以言说矣!
故颇费心力作一文《狂草艺术的龙形崇拜》以证之。
我忽然想起庄子的《逍遥游》来。庄子曰“北冥有鱼,其名为鲲。鲲之大,不知其几千里也。化而为鸟,其名为鹏。鹏之背,不知其几千里也;怒而飞,其翼若垂天之云。是鸟也,海运则将徙于南冥。南冥者,天池也。齐谐者,志怪者也。谐之言曰:‘鹏之徙于南冥也,水击三千里,抟扶摇而上者九万里,去以六月息者也。’”
正是此鱼。
特为记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