导读:守树,本名张建耀,1991年2月生,籍贯福建仙游,现定居厦门,从大学开始诗歌写作,有作品散见《福建文学》《海峡诗人》《草堂》等,作品入选多种诗歌选本。
大金门
县城只有小岛那么大。
母亲说:小孩子不能离岛。
我住在小镇的西街口。
那里人丁稀少,每一座房子
都曾在经过时问候。
一些屋子,主人离开后
就再也没有回来。
只有一小块黑暗被留在那。
白天石头被晒得温热。
日子的核,在体内越缩越紧——
它忠实于自己的沉默。
有条河穿过小镇,树荫下
常常坐着抽旱烟的老头。
他们注视的小河不曾长大。
城里有大公园,肯德基
还有爱国教育基地。
但只有幼时的麻雀还常去那里。
我和小伙伴约好,毕业后
要去岛的另一面骑行。
那里可以遥望到另一条海岸。
我的梦想是考上县重点中学,
成年后要喝高粱酒——
日子虽然平常,但会越来越爱。
乡村旅馆
早晨刀刮过鱼鳞,
像远山的黛色,声音从
看不见的另一端挤进耳朵。
睡在旅馆的男人,
从梦中伸出手关掉闹钟。
他在虚构的水池边
停颤了几秒……
仿佛在冰场上滑了很久。
门口几个青年谈笑着
沿着楼梯螺旋上升。
风扇老旧,挂在天花板
咔哧,咔哧……
像日子因长期重复而变得艰涩。
楼下的菜市场,
摆着昨天未售出的食材。
一个街坊的笑话会在心里
凝住多少时光?
老阿姨从水中捞起海带,
像把她眼角的皱纹,
洗净后晾在绳子的脖颈上。
洘溪
溪水驮着经文,从山中寺庙
途经这里。
村民们就沿着两岸,向外开垦出
大片良田。
雾水浓重的村庄,从寅时
依次有人推开家门。
父亲披上蓑衣,在亲人的酣梦中
走进夜的甘蔗林。
贫穷有锋利的叶子。但水的布施
不分贵贱,父亲在田埂上
等待开渠——
锄头虚心叩问,祈求水的启蒙。
未曾开化的田野,在清晨悟出
青色的秧苗。
远处群山用倒影,向微漾的水面
轻轻地咬。
白鹭洲公园
一棵树是如何找到
并邀请我在它身边坐下
它读懂我的困惑
每个行人都各有去向
但是否真有快乐
像苹果花在喷泉上方闪烁
植物们有动物的名字
天堂鸟,孔雀草,兔耳花
带着前世奔走的欲望
一株灌木用蓓蕾
计算对岸房子拆迁的速度
树木站在岸边,它们的腰身
记录下一段河流的长度
雨点落进水里
像古代睡在河床的女子
试图爬回岸上
石条上青苔踮起脚尖
仿佛从记忆中
刚刚苏醒。我隐约亲吻到
未来的妻子
她的面庞模糊但嘴唇柔软
埭辽公园
水波不兴的一天,
像湖面,未曾遇到暴雨之前。
傍晚从对面的玻璃工厂,
涌来休憩的人群,
像土地神的庙桌上,供奉着
一顿丰盛的晚餐。
妻子回到家里,戴着围裙走进
临湖的厨房。
多年的婚姻生活,使她修得
卵石的圆润。
丈夫站在一旁,帮忙把饭菜
端到客厅桌上。
所有的爱,都在此刻的安宁之上。
饭后房间的窗户全部打开。
岸边灯火次第亮起,
风从北方来,用温和的疲倦
攥住此地的风景。
竹与刀
(一)
用刀,从竹中取出筷子
像从记忆
取出眼泪一样美好
(二)
刀的前世,可能来自一根竹子
它的尖锐,来自另一把刀
曾经对它凌迟
(三)
陷阱里,被刀削尖的竹子
带着仇恨
隐藏在谎言的背后
(四)
一把刀插进竹中
但并未找到,它腹中的婴儿
腹内空空像一座寺庙
诗评:
那时他写道:“道路像一匹老马,牵着我回家。”这句出现在《森林偶记》末尾的诗,多年来让我印象深刻。我惊叹于他新发于硎的锐气,可以规避寻常观察和叙述的惯性,以一种被置换甚至颠覆的角度,重新定义人与世界的关系;而无疑,它产生的效果也是新鲜的、准确的、带有冲击力的。
其实,这也正是建耀早年作品的显著特点:敏锐、简洁、准确。如《赠林晓》中的“整片茫茫的山脉,/只有我一个人在滑雪。//像缪斯的拉链从山顶打开,/好不快活。”又如《毕业》中的“有棵树在人群中走过/喷泉睁开一百只眼睛”。再如《献给丽》中的“L,我是崖壁上/一只浑身长毛的/废弃闹钟”。那些略带魔幻现实主义色彩的意象,让他的作品呈 现出一种追求修辞难度的自觉,也及时地将他的作品与当下盛行的跟风之作、模仿之作彻底区分开。
——摘自《道路牵行迷途的少年》年微漾
创作谈:
我是从大学开始诗歌创作,具体点应该是在大二上学期,当时写得第一首诗现在还保存着。那时之所以想要进行诗歌创作,一方面是受到海子的影响,另一方面是因为个人感情问题。这方面,我想和我同龄的很多写作者,可能都和我有相似的经历吧。所以早期我的诗歌,可以说是从模仿海子开始。这个阶段持续了相当长一段时间,差不多有将近两年。
众所周知,我们在学校里所受到的诗歌教育,实在是少之又少。这个的直接影响体现在,作为一个初学者,我不知道该阅读哪些优秀诗人的作品。我只能从课本里大家耳熟能详的诗人读起,从他的一两篇诗作,拓展到他的诗全集。但读起来总觉得还是不够过瘾。所以一方面,我积极发现现当代优秀的诗人,从网络上或从图书馆寻找他们的文本。另一方面,通过了解诗人的生平,从他们的阅读史中,发现更多其他优秀的诗人。比如说,我了解荷尔德林,了解梭罗,其实都是从海子的作品中得知。
在伴随着断断续续地阅读中,我也进行了一些幼稚的诗歌练习。现在回过头来看,那时的文本当然是非常不成熟的。由于受到海子的影响,所以一开始我比较信赖抒情和词语的陌生化组合。那个阶段,应该说属于青春期写作,文本充斥着大量的情感宣泄。伴随着对诗歌理论的阅读积累,我逐渐懂得对文本情感的节制,懂得对诗歌语言的提炼。
在经历过一段纯粹的热爱时光以后,我也有对自己的写作道路产生过动摇。自己是不是真的有这个天赋?诗歌对我的生活会有什么帮助吗?我是不是可以借此成名?或者找到一份更好的工作呢?我发现其实并没有。诗歌在功利层面,是没有太大价值的。那么我继续写作的动力来源于哪里呢?成为大师的理想有些飘渺,对我来说不足以提供足够的动力让我继续坚持写作。加之生活中不断有琐事干扰,写作上并未受到太多认可,所以我决定干脆停止写作。就像很多其他的诗歌学徒一样,又一个人无声无息的从这个庞大的退伍中退出。就这样我差不多停滞写作有两年时间。后来是什么契机让我决定再次尝试呢?应该说,还是因为感情问题。在无趣而绝望的生活中,诗歌给我带来了慰藉。他让我重新认可自己,重新找回自己的信心,这对于一个内心略有些自闭的人来说,具有真切的现实意义。我在一个人的闷头练习中,发现自己在生活中变得越来越沉稳,不会轻易地再为现实的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焦虑。诗歌让我保持着一个比较健康的心态,让我有勇气去面对生活中的挫折。
生活中我们忙碌的许多事,都是在考虑我要做什么?只有文学艺术,它迫使你停下来,让你思考,你是谁?文学艺术是一门经验的艺术,当每个人都朝向未来的时候,诗歌要求你向后看。诗歌要你退回到你自身,排除掉外界的一切干扰,观照你自己。只有当你明白自己是谁的时候,就像一块石头变得越来越结实,再面对现实的困扰时,你不会再显得手足无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