导读:山石,四川达州人,四川民族学院在读。获四川省人民政府主题征文一等奖,第七届中国校园“双十佳”诗歌奖(十佳诗人),中六杯•三行诗大赛一等奖等数十个奖项。作品散见《扬子江》诗刊、《诗歌周刊》、《贡嘎山》、《大巴山诗刊》、《甘孜日报》等。
墓地之上
散尽半身冗赘,一个路人扯耳偷听
——墓地之上,招展着血冠的乌桕呻吟
那些爬满躯体的鬼针草,从花朵里一根一根抽离
此时,它们开始繁殖更多的影子
一个影子斜压着另一个狰狞状的孤独
要么破碎,要么沉默
石块把越来越多的影子埋在土里
风把坚挺的石块摁在地上
而我,在慌乱之中勒紧了风
把一株白得闪烁的山茶花,栓在墓地之上
活着,如闪电
掠过田野那黑风,赶着鸦群盛大的惊慌窜上岸来
闪电,一匹匹半透明的飞马,与沉重的冷雨一起燃烧
在黑色的目光中活了一瞬,它们从此便失去了双眼
在仅有的一瞬间里,丑陋的开成花,死了的生出芽
他们跳出桎梏,跳下悬崖,跳进河里
抑或是,跳入人类怀中
人类用虔诚的双手,接住这馈赠的火焰
于是,有了火种人类从不延迟
神圣的光芒正激励着他们, 使恐惧变成了愿望
于是有了火种,骄傲的勇士们开拓神圣之地
在那里,他们高唱英雄的礼赞诗, 每个人都成为了英雄
于是有了火种,他们准备着自己来化解生存与死亡这两种搏斗
而多余的,去关心那些把整个身体垂掉在一瓶毒药里,痛苦地焚烧思想、结束生命的物种
在某个葬礼之后,换上白鞋子走向晴朗和自由
形同沙滩上裸露着的骨头
一列火车开过
村庄,凌晨两点,风往南吹
所有聒噪的夜行者,低垂进冰冷的酒瓶子
此刻,如此沉默地漂浮在其中
一列向南的火车在夜里赶脚,遇见一个村庄
不招呼,便走远
而锈蚀的鞋带打结,歪歪扭扭的脚步声反复叠加
直到撞进一个贪图月光的人的身体
他的内心一直咣咣着,另一个声音
一个来自,一次次试图喝醉了吐出真相的哑巴,彻头彻尾的应答
每当他惧于疼痛,一口气喊出好几个季节
或是,那些隐匿于大地的名字
只有一阵风
在万家灯火的衰退期里,捡拾那些抱病的话语
而酒酣之时,他所能够听到的
一棵摇晃的斑竹,吐露着秘密的舌头翻滚
如一列颤抖的绿皮火车
殉道者
我看见大火的时候,山坡在月光里矮下去了
我看见山坡的时候,月光在大火里矮下去了
我看见大火吞噬山坡之后,月光均匀地撒在灰烬上
村庄,矮下去了
起初没有悸动,我混迹在人群里,拍手叫好
而当劫难之后,骨骼爆裂的声音被敲成碎片
每一块碎片,又敲痛我的睡眠
飘忽的灰烬,把苦难的四肢张开
不慌不忙地飞舞,像一些寒冷的故事
我记起我们一起走向的夜的深处
我们撇开人性,谈论的月光,牛羊,以及一切美好的事物
我们把自己的身体从一枚坚果里切开,款待晚风以及其他
我们各自安命,晾晒自家的野花
我们色泽如初,每一个未名的日子,祸福相依
也包括,那些无端疯狂的梦,有十万里草原自由挥霍
仿佛春天在夏日中燃烧,悲凉重来
黑色的山坡,风吹着
这位殉道者翻身而起,在大树上扯了月光披上
向我挥手
对岸的小房子
我不停的在河边打量,半身涉水
像是一个深有经验的人
路过的人都奇怪我,掷以石头,或微笑
我以河水的方式,放弃那些多余的倾听和表达
我对荒芜很久的时光心怀愧疚
我就要搬到河的对岸去了,去那座废弃的小房子里
一切长出来的草木都不修剪,也不浇灌
房前屋后,也包括灶台
任凭万物将我包围,不卑不亢,保持一个同等善良之物该有的姿势
在十二月的寂静里,我把雪花装进袖筒,就摆在门口
那些落在台阶上的叶子,会有风把它们带走
我要在小房子里撇开一切的猜疑,和怯懦
每日黄昏,去河边捡石头,我要把弄丢了的都捡回来
把它们都铺在,一棵会开花的树下面
春天的时候,会有鸟儿从远方衔来野草
在树上筑巢,生可爱的蛋
我就要搬到河的对岸去了,不参与买卖
诸如道德,也好比大海
从时济寺下来
一匹村庄勒住的烈马,涉水而来
隐匿的包袱卸下了,匍匐在经殿外,它比一片枯叶更蜷曲
白塔边此起彼伏的鸟群,山顶上新生的白雪
以及正幸福地走向死亡的生灵
一个接着一个轮回里的事物纷至沓来,在心湖里砌成玛尼堆
风转动着经筒,古老的声音禅定在深巷
怀抱火焰的朝拜者在一条经文上打滑,欲望与真我趟进漩涡
一只飞鸟低头被佛光点燃,闭目又被另一种色彩召唤,于是飞走
一朵山茶花在阳光下热情的投影,转身又被凋落的花瓣撞倒,碾作红尘
朝拜者是烈火,也是干柴
一部分消耗了另一部分,一部分成全了另一部分
一部分日日夜夜背叛镜子,另一部分却又被一捧雪水布施
然而自由,还是那么轻
如同月亮作弓,流星作剪,信手射下的云朵
那些掉落在浪花里的云朵,哗哗作响
像如约而至的马蹄声,被一些藤蔓拴在了防护网上
换上那一抹绿,在路边
——算是障眼法,也算是风景
琴师回来
余光在湍急的溪中潜匿,欲盖弥彰,树下之倒影蔓延
我坐在石头上,把一支悠长的歌撵成绿植
跌跌撞撞的声音挤进石头的缝隙,旋转而上,又重重摔下去
我干瘪的小船卡在缝隙里,欲望之花开在若即若离的对岸
我的心事不再是一只白鸟,容不得浪游
那一盒子光灿灿的泡泡被铁链拴紧喉咙,连珠炮似的砸碎在石头上
跌落在水潭里欢呼或者痛苦的叶子,来来回回跳跃着,翻滚着
追逐我的那些散落的泡影
一切尽在幻象深处,从透明的盒子里倾泻而下
我是波浪啊,亲爱的人!
我奔腾的热情,我烛骨般闪动的浪花
在时间的潮汐中,日渐消殒
没有人知道我去了什么地方,喝了什么酒
琴师回来了,蓬头垢面,马匹消瘦
流血的指头再次弹起那支悠长的歌
我把那些加工过的石头,沿来时的路次第铺开
大的、小的,坚硬或是柔软的
路过的人啊,你轻些踩!
——那些青涩的梦,关于风月,关于一只红色的麻雀
若是哪个刺疼你了,请捡起那颗耽搁赶路的石头吧!
扔在你前行的波浪里
就在那一刻,波浪不再兴起
黑日村的一下午
雪水打翻的石头倒扣在对岸,大渡河满了
铁桥锈蚀,风扯破经幡
整个下午,我在石滩上一个人走走停停,攥紧袖口
打水的红衣喇嘛在河边念叨什么?
这声音漂浮着,宁静着,浸染着
不系石头,不会下沉
我想前去搭讪,问一些关于石头的事情
他若告诉,我便记下了
他若递水给我,我也喝了
他若不问我名字,我便不说了
一个六根不净的人啊,知道的越少越好
我不是在春天里唯一被感化的人
却有开花结果的可能
——否则那些跌跌撞撞的绿水
不会到了日落还在我的血液里沸腾
捡石头回来的路上,另几块石头包围的小坑里盛了水
多美呀,这世界!
我匍匐着,把手尽量洗了干净,脸也一样
今夜,春雨敲窗
下半夜才来,等得我好苦
有很长一段时间,我在情绪里与另一块石头吵架、红脸
直到夜空把遗忘的甘露,滴到我心上
此刻,我正捧着众多耳语,把野马哄睡在村庄
世界那么大,人类各种幸福,或者痛苦
我只是小小,也只能沉默
我的沉默植根这乡村,我的呼吸恰如这时辰
在沉默与沉默之间,好雨舔舐着时辰,蜜汁横流
春雨敲什么都美,仿佛陷入一个隐喻
藏有温暖的词句,把梦镶嵌在好看的边缘
动听的旋律次第排开,在一幅画中游戏
才发现写诗作词都是俗气的事情,我却乐此不疲
不止现在,我希望我的心是一小块竹篱包围的菜地
经冬不困,有承接春天的精力
然后倒腾生死,变幻出绿的红的色彩
懂得幸苦,平静,和爱
我把我写成日记
我把我写成日记,死着生,生着死,然后忘掉
把奔跑着疲惫的风注入身体
仿佛就成了踏雪无痕的落叶
我活在光与热之间,每时每刻都在填充生命的湖泊
灰暗的底色下有战栗的星光溢出
我沉思
为什么尘埃的列车载满了冬雪
为什么飞鹰的内脏筑起了石堤
存在着的一切和一切的存在为什么会刻出忧伤的皱纹
我揪着病的根子哭泣,恐惧从唇间跌出
我的喜欢红色火焰的脚步,在冰天雪地里生了冻疮
冷到麻木,麻木忘了痛,痛着翻山越岭
有个声音从林子里射出:
“嘿,你看,多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