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昏颂

 

落日来到人间，无线电波静默

从一环路到五环

潜伏了许多时代的悲伤者

把白天蒙在脸上，像一层薄薄的锡纸

作为见面暗号

我提一只萤火虫，在站台出口

等候公交车出现

此刻空城如镜，你就坐在最后排

用雪花掩盖一场大雨

用好消息掩盖坏消息

我们只生产白云

我们哭了，但我们并不懂悲伤

公交车缓缓行驶

世界在后面缓缓变旧

惟有心跳新鲜，带上肉身的刺

你开出的花朵大得足够照亮

 

 

人间颂

 

毒药也是解药

疼痛也是安慰

套索也是方向

此曲终了

我们不再有隐私

把我们都上交吧

连同我们的婴儿

连同我们的内分泌

上交吧

多么美的集体

 

 

诗人

 

我拿着自己的血管写诗

遭遇夜色的倒刺

我在自己的肉身里隔离

被一团凝固的空气包围

但我还在写

把人世拆开来写

拆成两个字

一个是人

一个是世

啊，人世响起嚓嚓的断裂声

里面全是骨头

旧的骨头

新的骨头

 

 

风吹人间

 

风吹人间

大地苍老

我走在地球与织女星的

切线上

只是一粒移动的火屑

而今日是

昨日唯一的出口

 

 

仰望

 

群星在头顶加速漂离

无法到达彼岸

那些星系发出的光

终于赶不上宇宙膨胀

一切都在撕裂

再也收不到任何信息

只有残存的影子

记录最后瞬间

啊，宇宙是个孤儿

我们看到的星空

一直都不是真的星空

那不过是挂在我们头顶的

星空的遗像

 

 

沉船

 

我是扛着一场大雨奔跑的人

浑身湿透，衣衫尽裂

记忆的管道越来越暗

我的奔跑混乱，没有逻辑

那个夜晚

你成了我心里的一艘沉船

唉，为何一定要老无所依

生活的闪电

有时在左边，有时在右边

 

 

她

 

用杀死自己

来杀死一个时代

她从人群里

把自己拔出来

留下

一个比人世还深的

盗洞

 

 

学步

 

走着走着

我们走成了自己的替身

走着走着

就走到生的对面

 

 

普陀山记

 

普陀山的石头，每日都在净身

在佛法声中

醒来，它们怀抱人世

一点一点

掏出肉身的砂粒

佛无远近，三三两两皆在观音脚下

砂粒蚀空

冷落岸边一世无缘之人

 

 

疫城记

 

一边在死去，一边在歌唱

山河何其壮美

联欢越过高潮

不眠之夜，荧屏开放一个盛世

疫区封闭

高楼探出多少黑暗的人头

烟花易冷，世界静得可怕

 

 

点名

 

殡仪馆发放火化证

工作人员在窗口

喊死者的名字，死者的亲属

代替死者回答

喊得越快，一排等候的人

回答越快

喊得越来越快

回答也越来越快

突然有些慌乱，那个人好像

站在人世的缺口

清点我们所有人的名字

 

 

论持久删

 

一滴露水删除阴影

一条河流删除波浪

一座山删除悬崖

一朵花删除怒放

一只萤火虫删除火

一个爱人删除隐私

一头狮子删除性器

一副喉咙删除呼救

一句遗言删除半句

一部词典删除敏感部位

一首诗我删除后半部分

……

 

 

怀疑

 

人世的舞台

永远都是黄昏时刻

男人像一具勃起的渊薮

女人像一只不安稳的容器

你到底在哪里呢

师父索然发问

有出家人抑制身体的欲望

找来年轻女人腐败的尸体

拍成照片

每有动荡念想

就看一看

你不可以在白骨中间游泳

你要做一个绝对的好人

 

羞愧

我好像在漏斗里生活

站立，却无法站端正

弯曲，又不能弯下去

想努力做个好人

好人没做成，坏人也不像

始终做不了自己

一直在妥协

妥协得还不够

连失败都失败得不彻底

 

 

湖语

 

篝火熄灭后，湖水开始动荡

像一张有细密刻痕的

旧唱片，在夜色的唱机上

缓慢旋转

我坐在唱机边缘，听星空遗落

最小一粒星子

内心装满回忆

那些风啊

指头有精致的伤口

被这个世界抚摸才是幸运的

路到了湖边，喃喃自语

路被湖水接到对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