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的倒叙》

蓝翅蝶跌入蒲公英的罗盘
花粉在风里摊开琥珀色年轮
二月兰打翻所有蓝颜料
为解冻的修辞学
缝补第一枚纽扣

冰层在树根深处褪鳞
泥土裂开无数张嘴唇
吮吸着细雨编撰的密码
候鸟衔来南方语法
修改了天空的标点

垂柳蘸着溪流书写倒影
云絮在涟漪中重组叙事
石缝间冒出的新词
正以蕨类姿态舒展平仄
整个下午 时间在枝头
孵化成透明的茧

归巢的燕子剪开黄昏
我身体里蜿蜒的掌纹
正一寸寸返青
像去年深埋的隐喻
忽然抖落满身积雪


《惊蛰》

时针在青苔上打滑时
我正练习用倒影垂钓
柳枝悬空输液的清晨
所有嫩芽都在等候签字

风在耳膜养蜂
细密的针脚缝合了
新泥与旧雪的口供
雨燕衔来一根未拆封的琴弦

不必翻动去年的枯叶堆
有些虫洞通向更深的琥珀
我数着心跳校准年轮
直到碎玻璃开始折射彩虹

三月在毛衣起球处
藏好所有无声的雷


《花信》

邮差把三月折成薄薄一片
塞进桃木抽屉时，我正数着
蝴蝶翅膀上褪色的邮戳
樱花在玻璃对面练习落款
风一吹，整个雨季都在颤抖

瓷器店摆满易碎的低语
枝头悬垂的釉彩开始剥落
有人用指纹拓下春天
深浅不一的红
洇染未寄出的信纸

黄昏时泥土翻动暗格
收藏所有未能投递的地址
而枝桠仍在抽芽
像邮筒锈蚀的锁孔里
不断生长的密码
等某只手将所有的凋零
重新翻译成绽放


《黄梅手札》

山峦在雾中研墨
僧人的布鞋正踏过潮湿的钟声
经卷里浮出一座倒立的寺
檐角挑着去年冬眠的云

戏台从湖心生长时
青石板正将褶皱舒展成水袖
有人把铜镜磨成满月
让所有悲欢在瞳孔里转世重生

稻田的棋盘上
蛙鸣是散落的舍利
莲花合掌的刹那
木鱼游向更深的绿

唱词在枝头结出酸涩的果子
采菱女剥开黄昏的袈裟
晚霞浸透经幡的刹那
整条江水都泛起檀香味的鳞片


《黄梅简史》

四祖寺的钟声推开山门时
青苔正在石阶第七层怀孕
老戏台的雕花窗棂里
有人晾晒发霉的戏服
江水漫过县志扉页
把元明清泡成浮肿的茶叶

僧袍晾在唐宋的竹竿上
经卷长出菌丝
茶烟在辩经时，突然骨折
我数着年轮里未成形的蝉蜕
直到古柏伸出根须
将倒影刺入更深的淤沙

而渡口始终悬在县志折页处
候鸟用翅膀搬运潮湿的祖训
瓦当坠落的弧线切开暮色
剖出青铜器内部淤积的所有晨昏

潮水退去时
故乡终于露出它的河床——
那些被江水反复修改的姓氏
正在卵石缝隙里
重新学习发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