导读:签约作家季风新作八首。
大王庄
上次认识大王庄,是在纸上
一只红色胎记在洪泽湖的肉体上落户
刻在皮肤上的隐语,仿佛在喊冲锋
这次来到大王庄,洪泽湖正在下雨
有一粒恰好卡在我的喉咙里
仿佛那粒疼,从来没有被谁拿走过
大王庄,不大。不大的大王庄
被芦苇荡的风,一会儿打开,又一会儿合上
从大王庄回来,我的肋骨会突然半夜喊疼
所幸其中一根,依然保持着
年少时特有的警醒
注:大王庄,新四军四师司令部所在地,师长彭雪枫。
2019.8.14
连云港的云
大老远赶到连云港看云
朋友们说,它跟淮安的云并非有大的不同
它们的体积都有点大
像小时候生产队堆积如山的棉花垛
被木锨的大手推着向前移动
只是连云港的云是从大海里捞出的
由于经过了淘洗,它仿佛
显得更白,更干净,像水晶被倒扣在天空
是的,这水晶般的云此时正被我摘下来搓洗着
可我却无力将它们一一认领回家
经过左手和右手多次来回地磋商
最后决定还是让它们继续留在连云港吧
连云港的云,此时多像一个孤独的贵族
被一群异乡客果断地放生
2019.8.14
盐城
来到盐城,我突然有了一个新奇的想法——
如果把盐城的盐,从它的肉体拿掉
这个城市会不会就变成一座空城
一座空城,或许只有会唱空城计的海风
才能喝退滩涂上不断进攻的千层浪
海水退去,盐们原形毕露
因为爱大海,我常从邻市淮安而来
为了向一粒盐学习,我将自己反复放入大海
不断接受淘洗或裸露
离开盐城,那些被我喊白的盐
让我大包小包带了回来。只因我的身体
早已盛满大海
一座城市的肌肉如此强健
它的由206块骨胳组装而成的机器,在滩涂
日夜兼程地吼叫。哦,我此时的眼泪被盐养活
它多么晶莹、通透,且充满咸味
2019.8.17
在徐州
云龙湖畔小酌,餐馆大厨肥胖的肉体让我很是担心
它中间粗,两头尖,这一发长满脂肪的炮弹
会不会一生气就能炸出个窟窿
他油腻的身体在灶台前来回扭动
那一串爆脾气的红辣椒,一看见他就发出子弹般尖叫
一条被杀的鱼在油锅里一跃而起
哦,它们是否正酝酿一场新的战役
在徐州,草木皆醒,万物皆兵
山河在我心中。肉里扎刺,骨头里藏满秘密
淮海的皮囊深藏各式武器
2019.8.25
访吴印咸故居
你的空间呈现两种底色:黑与白
这互为反义的两个词,经常在你的电影中
互掐,然后和解
在黑与白的轮番替换中
那些故事片里的一个个角儿纷纷出场
他们拉着我的身体
在一帧帧旧照片前,站立一会儿
摄影师的尊贵在于以小见大,在于目光如炬
在于身体躬行,时刻作冲锋状
而我必须向后转身,才能将黑白仔细辨认
才能抖落体内堆积的尘埃
此时,我只想给你黑白的天空再写上一笔小闪电
让故居的房间努力再明亮些
然后再种上一些花草,洒上一些崭新的词和水
将旧照片上那些大小人物救活
2019.7.11
宿迁瓜蒌种植园写意
在宿豫仰化镇,我的一句不小心的咳嗽
被瓜蒌们逮个正着
发炎的天空,多么像一张漏洞百出的筛子
雨,马上就要漏了下来
一张张诺大的瓜蒌叶,若补丁
正是天空的需要
在人间,一些肺叶早已有了斑驳的阴影
或穿孔。必须向瓜蒌们学习——
它们正在抓紧秘制一贴化痰的药,它们试图
救活每一张日渐枯萎的脸
注:瓜蒌,一种果实,可渲肺化痰,散结消痈。
2018.11.24
汨罗江
水太凉,只因为一个人内心的积雪太多。
端午,汨罗江和我互为友人,却各怀心思。
河床的胸膛,一紧再紧。
那年在汨罗江行船,
风和雨从左右上下各个方向斜打着我的脸,
发泄着,好像它对人间并不满意。
彼时,我看见的植物已不是植物,是草木心,
它们站在两岸垂泪或大发慈悲;
我看见的水已不是流淌的水,而是书写的水,
叙述着一个国君的流亡史;
我看见的江已不是江,而是水做的坟,
葬送的不是一个人,而是江山……
五月初五,江水易暴涨、喜泛滥,
浪花翻了无数个跟头赶来,与我在汨罗会合。
“路漫漫其修远兮……”
它抛下那声叹息,依旧拗着脾气,独自流浪。
洋河蓝
在八月,天空的高度更高,更高的天空
将我引领至生活的高处
它让我接近那高高在上的蓝:洋河蓝
白云在天空乱飞,它低于天空
蓝在大地上匍匐,它高于大地
在宿迁高速奔跑的工业流水线上,洋河是一条
站着流淌的河。站着的洋河一泻千里
洋河蓝们便开始咆哮起来,它们要
天南地北地走江湖
走进车间,我也是一朵穿工装的洋河蓝
海之蓝、天之蓝、梦之蓝……这大面积工业时代的蓝啊
它们按住更多的心跳,衣袂飘飘,作飞天状
万物生长。在洋河,到处都是蓝
在洋河,万物都在飞翔
这蓝,常停留在你我指间唇口,可小酌,可豪饮
可吟诗百篇,可歌舞三千
小啜一口吧,让浑噩的肉体重新回到清澈透明
大醉一次哦,让那些模糊不清的事物
获得更深刻的辨别或清晰的指认
2019.8.12于苏酒集团洋河基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