导读:签约作家姜华诗歌作品选。
旬南路东路26号
夜来一场冷雨,赶走了秋天
几片黄叶用最后的力气,抱住
梧桐树枝。上午九点,在旬南路东路26号
一个中年男人,努力扛起一袋粮食
喘息着爬上五楼。时间走得有些慢
一股冷风扫过他稀疏的头发
空气中冷离子凝结为霜
冬天的触角伸过来,光滑如鳅
远行的人们扎紧衣袖
身体弯曲。夜来有昆虫绝望的叫声
一阵紧似一阵。两只发情的野猫
窜过屋脊,身手矫健
一杯茶,熬过又一个无眠之夜
儿子迟来的婚期正在逼近
一个巨大的阴谋,这个冬天
垄罩在一个男人头上
窗外的天空有些灰暗
多像我这身已经用旧的皮囊
无月之夜
今夜无月,恰如我此刻内心
在冬天,所有的欲望都将被驳回
余下一地零乱的石头和杂草
或被风掠走,或伏地成尘
圆满或明亮,往往皆一廂情愿
今夜,我与月光背道而驰
五年前中秋夜,我曾陪妻子
逛街。那时天上的月亮又大又圆
如爱人皎洁的表情。月饼、板栗和花生
聚起一片温馨。我们还看到了淸洁工
小贩,和躲在暗处的幸福。还有
一些面容模湖的人,在月光下走远
我看贯了黑暗,仍有偷生的主张
虽然世俗生活残缺如斯,虽然
我的身体饱受风寒,虽然夏天酷热
冬日严寒,我不厌世。愿意
像一只蚂蚁,偷偷活着
预防
每次出门前,我都要一遍又一遍
告诫自已,你现在是老人
千万不能在马路上摔倒
也许再过几年,出门时在胸前
挂一个小牌,上面写清楚
姓名、住址、联系人和电话号码
如果有一天去很远的地方,我会把身份证
工资卡、户口本和房门钥匙,交给住在
楼下的邻居,请他转交给从外地赶回的儿子
老伴年迈于我,早已戴上了眼镜
没有我,她会更加糊涂
一棵树
一棵树的叶子死了,躯干还活着
躯干死亡了,根还活着
如果根也死了,它的魂肯定还活着
像火焰,去抓天空的云彩
那些被风翻动的叶子,多么像
佛祖在诵经。上一页是苦
下一页,还是苦
一棵树的身体死了,骨头还活着
它把锋芒在高处打开,企图抓住空
一棵树死了,它的来生
还是树
迟开的花
霜降已过。冷风用刀割光了
树上的叶子。像我头顶稀疏的头发
在楼下墙角处,一棵瘦弱的野花
仍在努力,把一朵卑微的信仰
在阴影里举起
那个每天坐在街对面,乞讨的孤儿
据说父母去年死于一次车祸
小孩身后,是一家政府部门
白色牌子上面的红字,褪了色
我的母亲死于国家十年动乱
哪年我9岁。父亲去世时
我36岁。比起街头那个6岁男孩
我,多么幸福
散步
老来无趣,散步也是散心
我能从老城街巷的青石板上
找到曾经磨损的足迹
西城门、碾子场、府民街和
六家巷看到我,身体轻微地颤抖
在这座城市生活五十多年了
从街巷深处走过的人,或
一声咳嗽,我都能辩清他们的名讳
和姓别。包括那些长在
旧城墙上的花草、断裂的石阶
两千多年了,肯定有故事
在这座城里此消彼长。我不介意
岁月像玩戏法,一些人踅进街巷
出来时便成了传说
汉江边
我坚硬的心柔软下来。如那些
起伏的水纹。月亮滩上的漩涡像绳索
一圈一圈把我套牢,身体下沉
如一块黑色石头。有暗流在水下
剥去生话里谎言。江面上
一只水鸟在浪尖上练习行走
水的下游,是我三百年前的故乡
如今它是一枚陈旧的单词
偶而从嘴里吐出来,像转了基因
的糖果。一江水在下游养罢我
又赶到上游。几百年过去了
我仍然没有勇气放下叹息
像一只鸟,我只是想飞的高些
却在异乡折断了翅膀。冬天
即将来临,也许我还有最后一个起落
怀念
窗外的叶子黄了。一片一片坠落
如我空秕的身体。那些旧物
像秋夜之蚊,飞到我的耳畔唠叨
身上的旧伤,绽开似乱麻
童年走过的那条小路,长满了
饥饿的叶子,和欲望的花
如今,却不知道它通向那里
尘埃下陷井,不知淹死了多少蚂蚁
掉了门牙的梅子,已记不起当年的爱
那些旧衣服、和鞋袜,今生
再也穿不上了。那些地址和人名
正在被别有用心的人攥改
一些人躺在土里,被一块石头压窂
多少年前栽下的树,仍在挂果
栽树的人却早已走远
几年前,我和老伴在青龙山
买了一块墓地,栽下几株柏树
期待我们住进去
身后的草木都能开花
秋雨
秋天是饱满的。那些被釆摘后
的果树,目光空洞如竹
秋雨说来就来,带来一厥离歌
一些散落在田间的种子
等待一场雨,来生有个好的福报
这一生我都在泥泞中赶路
经常侧身,躲开狭路相逢的天敌
一场又一场,突如期来的雨
卸去了我身上的所有力道
做过饱满的梦。老来仍是一穗秕谷
那位磨剑的侠客,已隐身江湖
佛说,不是每一颗种子都能发芽
人民路
叫人民的路,遍布各大城市
道路和名称都是笔直的
行走的人,大多弯曲。几十年来
我遭遇过北方的冷,南方的热
唯独忘记了自已的名字
一条路走到黑,何处才能安身
人过中年,我经常糊涂甚至
钻牛角,这路名究竟源自那个朝代
谁能洞悉庙堂的的高深
从低矮的屋檐下抬头,我就是前世
中了桃花蛊的王。青龙山上
哪一洞妖精是我的妃子
街心公园里,几个稚童正在吹泡泡
那些发芽的阳光从花发中窜出
道路依次铺开,我却不在
冬夜
冬夜无眠。有马蹄声裹着风
破空而来,穿过我弯曲的身体
头顶上有雪花脱落,一朵一朵
在梦中的草原,渐次开放
人过中年,我仍然在内心养了一匹马
希望它长出翅膀,和远方
驮着我日夜奔跑。甚至发芽、扬花
结一枚涩果。期待春天辽阔的土地上
也有我小小的一朵
期待在我的身后。有奔跑
的汗水、脚窝、淌血的伤口
和经久不息的马蹄声
给每一个春天开道
我微微颤抖的嘶鸣声
是这个春天救命的药引
慢下来
立冬过后,我没有理由不
慢下来。这个城的道路、表情和方言
都被我用旧了,爱情、身体和年轮
已过了保质期。这一生的好时光
四分之三已被我挥霍。一棵老树
妄想生出几片新叶
老家村口的那棵古槐,头上
仅乘下稀疏的天光。黑娃家养的那条狗
老的没了咬人力气。进村的那条
小路,草长得比人还凶
老屋女儿墙上的瓦霜,不知转世
第几代了。风一吹就哭
发小二奎去年死了。在他的坟前
我站了一个时晨,死者永远都牵挂
着生者。他死的确实早了些
但死了也许不是件坏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