导读:诗人长安瘦马诗评。
于坚的诗 -- 尚义街六号
诗人简介:
于坚,男,1954年8月8日,出生于昆明。云南师范大学文学院任教,80年代成名,为"第三代诗歌"的代表性人物,强调口语写作的重要性,曾获第四届鲁迅文学奖优秀诗歌奖。
尚义街六号(节选)
尚义街六号
法国式的黄房子
老吴的裤子晾在二楼
喊一声胯下就钻出戴眼镜的脑袋
隔壁的大厕所
天天清早排着长队
我们往往在黄昏光临
打开烟盒打开嘴巴
打开灯
墙上钉着于坚的画
许多人不以为然
他们只认识梵高
老卡的衬衣揉成一团抹布
我们用它拭手上的果汁
他在翻一本黄书
后来他恋爱了
常常双双来临
在这里吵架在这里调情
有一天他们宣告分手
朋友们一阵轻松很高兴
次日他又送来结婚的请柬
大家也衣冠楚楚前去赴宴
桌上总是摊开朱小羊的手稿
那些字乱七八糟
这个杂种警察样地盯牢我们
面对那双红丝丝的眼睛
我们只好说得朦胧
像一首时髦的诗
当年读这首诗吓我一跳
往大了说,于坚这首发表在1986年11月《诗刊》头条位置的《尚义街六号》颠覆了我的世界观和方法论。一个小地方的小青年走半个小时的路,到邮局买一本《诗刊》,打开就呆住了,哇塞,诗歌还能这样写,这些生活的琐碎鸡毛蒜皮还不是我的生活。我的生活氛围和思想引领全都是历史唯物主义和辩证唯物主义,还没有尼采、叔本华、佛洛依德。
外面的世界好大,我还没有见到他。《尚义街六号》里边的鸡毛蒜皮被我视为象牙之塔,于坚在塔尖上树立起来的这种漫不经心絮絮叨叨的表现方式,被我视为旗帜和引领,连诗里面的的悲催、自嘲、玩世不恭都被我弱小的心脏向往着。
诗风和语言开始向于坚靠近,这种模仿让我凌乱,变成了邯郸学步。更危险的是后来我又阅读了波德莱尔、艾略特、庞德等那些象征主义、印象派等等诗歌,结果我的诗歌连人话都不会说了,更是被诗友嗤之以鼻。好在那时是个小青年愣头青,学习中汲取的水里面总会有养分吸收。
后来,朦胧诗以后,我更加凌乱了,记得大家开玩笑在谈起一句诗,叫“在厕所里把蓝色的屁放响”,我记不得他的来源,反正诗歌不再庄严了,有个诗友说,你随意找出一些诗,每首抽出一句,放到一起,就会是一首诗。这个我信,曾经我的三首诗被一个编辑老师每首抽出两句给发表了,六句的一个小豆腐块,把我高兴了半年。
说起诗歌,也真是百味杂陈,从画地为牢到旗帜林立,从大家都往一个象牙之塔里面挤,到每个人都有一个象牙之塔,这未尝不是一件好事。诗歌的慰藉,首先要慰藉自己,才能慰藉世界。
此后,我读了于坚的许多诗歌,但是只有这一首记在我的记忆力了,就像是初恋的情人,一辈子也不会忘记。九十年代中期的时候,我租住在西安的城中村里,四边八方的底层人民,真像周星驰电影《功夫》里的那些房客,那个时候我想起了于坚的这首诗,也想模仿于坚写一个,可是,生活的压迫,这个念头仅仅是一闪而过。
何超锋的诗 -- 韩森寨59号
诗人简介:
何超锋,1981年生,诗歌网主编、陕西诗歌杂志同仁。民盟盟员、陕西省诗词学会副秘书长。曾发表诗文若干,作品多次入选诗歌类选本。有诗集《水落远方》。近年来与同仁一起致力于诗歌事业的推广。
韩森寨59号
这个早晨充盈紫色
天空灿烂的颜色
紫色的早晨如同灯光摇曳的夜晚
那一个奇幻的白昼
浐河岸边柳影成荫
往西,是韩森寨59号
韩森寨59号是一个地域的概念
如同外星人或者UFO
韩森寨人都曾看见幽灵般的飞碟出现在韩森寨高处
用它幽灵般的眼睛探照韩森寨59号
于是休眠的人们睁开眼睛
卖糖葫芦的丢失了糖葫芦
卖臭豆腐的烧糊了油锅
卖西瓜的切偏了西瓜
吃炒凉粉的烫伤了嘴唇
卖卤肉的仰酸了脖子
……
那个夜晚韩森寨人惊慌一片
如同512的那天中午
纷纷离开逼仄的小屋
驻足韩森寨59号
用奇特的眼光以及惊慌的心参与讨论:
如果地球可以武装起一支可以飞翔的铁甲武士
那幽灵般的外星人是否早就消失在茫茫宇宙
我们的侵略从地球的各个国家转移到宇宙深处
到那些不知名的星系里寻找土地
而美国继续制造飞机大炮
卖给敢于进行战争的恐怖分子
韩森寨59号在那个夜晚继续安睡
或者UFO的两只眼睛烘烤了参差不齐的楼顶
每家的风扇或者蒲扇都挥汗如雨的摇动
那个夜晚情欲过剩的男人纷纷涌向小公园的地下舞厅
寻找暂时的刺激与光影的妩媚
妩媚的灯光纷纷伸出艳色的小手
抚慰那些年过半百或者乳臭未干的老男人或小男人
韩森寨59号继续处于惊慌之中
惊慌的人们开始打斗闹事
他们用随手捡起的任何家什作为攻击或者防护武器
狭窄的街道如同香港警匪大片一样惊心动魄
韩森寨人组织起一支强悍的武装队伍
虽然只是民团序列
但有着强烈的作战能力
他们可以百步穿杨,可以横刀立马,可以墙头飞跃
那支不大的队伍维护着韩森寨59号的治安
那些头破血流的闹事者在打斗还没有结束的时候进入新一轮的挨揍
行动
他们在痛苦的呻吟声中被伤痕累累的架出街道
扔在废弃的韩森寨二手市场
那些野猫野狗从他们被撕裂的口袋里舔舐面包屑
再舔舔他们血泊中捡回来温热的脸
那些闹事者惊恐的记住了红蓝相间闪耀着金色光边的飞碟
飞碟的降临让他们从此远离了韩森寨59号
还有那偷糖葫芦的小偷命运同样悲惨
韩森寨59号刚刚安装好的大型探照灯将黑夜照耀的如同白昼
他的一举一动早被门口卖袜子的老太太看的一清二楚
随之而来的保安从他的后背处开始实施逮捕
一个漂亮的反手扣腕,
咬了半截的糖葫芦滚落到恶臭的下水沟旁
可怜的小偷吃下沾满泔水的糖葫芦
连同他偷来的钱包、身份证、银行卡、卫生巾一同塞进破败的嘴里
韩森寨人用堵塞交通的精神围观可能偷过他们钱包的小偷如何嚼咽那些赃物
韩森寨人用擂大鼓的精神拼命鼓掌
兴高采烈的他们暂时忘却了使他们惊恐的UFO
甚至乌拉乌拉的警车鸣枪警示他们都不避让
韩森寨59号在那个晚上让很多小姐和舞女怀孕
十步一岗的性用品商店在那天晚上早早关门
没有排队买到避孕套的老男人小男人冲进小姐们半开半闭的闺房
怀孕对一个有家室的舞女或者没有家室的小姐是种猛烈的打击
附近的各个医院印制了大量的宣传材料
这种印量过万的材料被他们以暴露刊物的形式发送给男人或者女人
他们用一页带有色情和笑话的纸勾引那些怀了孕的女人
那些女人走进散发着谋杀味道的科室解决自己的燃眉之急
她们没有搞清楚是谁让她们怀孕的
也就无法查证是哪个男人
回到韩森寨的她们手捧一杯豆浆
用优雅的姿势去喝
卖豆浆的老板正躲在操作间里用一桶桶“豆浆大使”和白开水勾兑
如同卖酒的老板当年用工业酒精兑给顾客喝一样
如同卖醋的老板现在还在用工业醋酸兑成酸冽的食用醋一样样
豆浆大使替代了繁琐的豆浆打制过程
老板用白花花的水换来白花花蘸着良心的银子
他们兴高采烈手舞足蹈
当然整天穿行在韩森寨街道的二牛也兴高采烈手舞足蹈
二牛熟知天文夜观天象,用稻草一般的头发凝结出韩森寨浓烈的人情味
二牛的家就是韩森寨59号
人们不知道他的父母、籍贯、姓名、年龄
于是韩森寨的小老板成了二牛的父母、监护人和抚养人
二牛没事的时候手捧一个滋滋响的半导体收音机
侧着耳朵倾听
如果偶尔一声半声秦腔从半导体的胸腔传出来
二牛就会毫无顾忌的从人群中蹦跳而过
人们已经习惯了二牛的习性
人们也就接受了二牛
虽然二牛一年到头不洗一次澡,甚至不刷一次牙
但不影响二牛从十多岁长到二十多岁
不影响二牛在冬天的时候有棉衣穿
不影响二牛在韩森寨的一日三餐
二牛夜晚就匍匐在“女孩世界”的门头底下睡觉
和笼火值班的人一起看管着属于他又不属于他的这个村庄
二牛不懂得UFO,因此只有他一个人没有惊慌
大家在惊慌中日子流水一般穿越
外星人暂时还没有进攻地球
更没有进攻韩森寨59号
因此韩森寨59号的人们仍旧在逼仄的屋子里睡觉
在灰尘满天的街道排队吃四川担担面
在灰尘满天的街道买鸭肠腐竹烤鸡
在人来人往的街道接受小偷的洗礼
依旧像往常一样向往着爱情,向往着美好的日子
2011年6月19日
魔幻或者超验或者现实
想象一下,韩森寨59号应该是什么样子?逼仄狭窄的街道,污水横流,麻木而又富有生机、颓废而又充满激情、绝望而又努力挣扎的人们。俄而,抬头看去,铁丝上挂着的床单、衣裤、胸罩啥的景观,表示这群人还生活着,至少还活着。
其实不用想象,我就是韩森寨59号的一个村民。尽管这个《韩森寨59》号只是一个虚构诗歌的符号,我还是能找到和他对应的生活经历和场景。曾经西安著名的诸多城中村那些民房,一个院落二三十间房,掏出百十块钱甚至更少,我就拥有一间。这里聚集了全国各地最底层形形色色的人,为了谋生,我悲催地在这里面幻想面包和牛肉,幻想欢乐和幸福,我无比热爱这个和巍峨的汉唐已经出了五服的地方,我的热爱是我欺骗自己良药。
何超锋这首长诗,以魔幻现实主义的表现手法,记录了极速发展和社会转型时期,当代社会的一种现实存在和底层人物的生存状态。在这时代的背景下,苦苦挣扎的群落、形形色色的人、落魄苦逼的生活,整首诗内容复杂,人物众多,触目惊心,玄幻神奇,亦是亦非,亦非亦是,读着甚至不可思议,但诗歌里面的人物和场景又似曾相识甚至非常熟悉。
《韩森寨59号》这首诗风格独特,诗人似乎拿着放大镜在观察着时代的细微之处,充满了神秘主义色彩,并把诸多的情境和意象作为隐喻,高度浓缩地概括纪录了这段历史。激愤时寥寥数笔勾勒出绝情与冷酷,诡谲处漫不经心洞穿了人魔的界限,调侃中满纸荒唐一把心酸眼泪。
诗歌里面叙述表现的诸多人物、情境,是一种超验的意象,是一种对人类某种状态的说明。通过这样的说明,让我们看到,历史越是发展,文明越是进步,人类越是困惑,也许我们人类永远也无法看清自己。残酷、伪善、愚昧、盲从、麻木,黑暗与光明、错误与真理,总会超越时间、空间、以及形式的存在。
或许,随着城市化建设,“韩森寨59号”被拆除了,就犹如一场突如其来的飓风,把 “韩森寨59号”从地球上刮走,但这个群落不会永远地消失,不会活活地烂掉,至少他们还活跃在《韩森寨59号》这首诗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