导读:诗人彭惊宇新作十首。
《马铃薯的梦》
一窝植物中的土拨鼠,在沙土层里
抱着自己的根,憨憨地睡熟了
它们梦见粉红蚯蚓,像一段幸福的记忆
一节蠕动的电池或河流,悬搁在半空
它们梦见黄色蝼蛄,正用巨钳的双臂
挖掘机似的,斜角向这边开过来
它们梦见那暴风雨夜的雷声和闪电
黑熊怒吼,一次次拉断白银的枝柯
它们梦见自家儿的远房亲戚来了,一挂马车
马铃响叮当,母马的臀部盛开蓝紫花穗
它们梦见厚嘴唇的矮孩子,扛一把旧锨铲
就要为田野打开阳光灿烂的金世界
《梦中的大海》
是暗色宇空背景中苍蓝的一滴
一只蓝水母,独自微茫地漂浮着
梦中的大海,地母腹腔里旋动的羊水液
仿佛整个现代人类,正追溯到海猿时期
呜呜咽咽地唱起忧郁的歌,森蓝的歌
海水正用它白色巨翅反复碰击黑礁石
咸腥的风浪迎面扑来,鸥鸟一声啾过一声
划开了海盗和水手们的另一重金色梦境
航船是嵌在大海颅侧的鲸鲨的眼睛
是海贝般的月亮所分泌的一颗颗泪珍珠
像一条闪电的海鳗,穿行在季风洋流中
我看到了颤抖着火焰的那轮蓝太阳
无数鱼群长出人类的臂膀,披发飞扬
它们裸露着男人和女人健硕的身躯
那凸凹有致的隐秘性征,夸饰海豹的臀乳
它们一律张开了海百合似的嘴巴,在纵情歌唱
炽热的岩浆,从它们躯体的火山口喷涌而出
是那重又高扬的歌帜,和情欲的鲜红血液交熔
如脉如花地蜿蜒在大海上,怒放在大海上
蓝、红、绿藻的音符,总鳍鱼登陆的海岸线
喜马拉雅雪岩的星座下,有我旷世绝恋的鱼美人
《听腾格尔的歌唱》
父性的天空,母亲的草原
传来岁月悠悠的马头琴声
浑厚低缓的长调,漂泊着牧人
祖祖辈辈风尘依旧的沧桑
蒙古就是这支永恒的河流
从遥远的过去奔淌而来
一匹嗓音粗砺而嘶哑的苍狼
正眯醉着微微疲肿的眼睛
眉头拧结着稍显凌乱的须发
无限深情地,吟唱那些忧伤的幸福
他的喉咙里一定灌进了沙砾
肝胆肺腑都积重着磐石的爱情
他仿佛在哽咽地呕掏那颗心
却让沸腾的血性,一点一滴披沥而出
腾格尔,蒙古人的歌神
是你触动了我们内心的家园
那晴光之下炊烟升起的毡房
无垠的牧草,翻动着轮轮绿波
风吹洁白的羊群,风吹苍穹的云朵
风吹蒙族姑娘的裙幅、秀发和高原红
哦,贝呀啦——;哦,贝呀啦——
腾格尔,你这匹生出双翼的苍狼
真的要把那些凌空飞扬的人类灵魂
吆喝着赶赴你歌声所绘拟的天堂么……
《射雕英雄梦》
穿着狐皮坎肩的小蛮女,渐有两朵高原红
跟我奔走在蒙古大漠,伴我跋涉在西域流沙
八千里长云,一路漠北风,祁连雪,天山月
成吉思汗西征花剌子模的烟尘远去
长春真人和他全真派十八弟子的踪影远去
空旷无边,塞外一派恢明、苍黄,冷冷最清秋
我们是沦落边关的剑侠情侣
辗转天涯本就为着追寻射雕英雄梦
身经百劫,无限感慨,剑胆琴心终不悔
看塞外寥廓苍穹,天地远奥、苍茫
秋风乍起时,吹动荒草和尘染的征衣
吹动抚剑长歌者深情似海的思绪
平生笑傲江湖。似两只落单的鸿雁
遥指大汗的辇帐,沿着兴都库什雪山的方向
背负弯弓和刀剑,快步如矫捷的飞狐
《千泪泉》
明屋塔格山赭红色的山崖
是东方欢乐佛和涅槃佛神圣的居所
这大地神性的堆垒,仿佛重现的梦境
让我分辨不清自己的前世与今生
我恍然觉得就是那位青年猎人
头顶着古龟兹白杏般的太阳
为信守爱情的诺言,开凿那一千个石窟
多少虚幻的梦想炙烤在骄阳之上
这是注定的宿命,和无言的悲剧
凿成九百九十九个石窟之后力竭而亡
心中那盏疯燃如炬的玫瑰灯焰熄灭了
连同最后一抹苍白笑容里凝固的绝望
克孜尔千佛洞终成我永恒的遗嘱
彩带飘逸的飞天向人间撒播无数幸福的花朵
莲台如舟,正慈航普度现实苦难的芸芸生灵
金翅鸟衔起橄榄枝,在茫茫环宇巡视、遨游
这诚然是生长在我苦痛基岩上的菩提树
古龟兹王国美丽公主的绵绵泪滴
汇成了千泪之泉。那旷世凄美的无限衷情
是我的皈依,和永不能释怀的天籁梵音
《克孜利亚神秘大峡谷》
一处来自火星表面的红崖遗址
一册被宇宙洪荒翻烂了的地质红皮书
克孜利亚神秘大峡谷
仿佛一条狭长的时光隧道,蓦然
重现了我的前世,且映照着我的今生
我回溯在地球母亲的子宫里
看见那叹为观止的峭壁,红砂岩的褶皱
鬼斧神工的岩纹,是金星上的流融体
歌啭成瀑布的熔铸。红灼灼的壮美呵
我回溯在地球母亲的子宫里
我穿行在现实人间的净界山
卧驼峰外,是一角但丁的蓝玉天空
渺渺梵唱,悠扬着人世的寂寞与沧桑
我恍觉我的遥遥征途,隐约在丝路驼影中
走出克孜利亚神秘大峡谷
我竟有了几分红肤巨婴般的豁然明媚
《格登山色》
乌孙山支脉,一列高高的土丘岭
头枕苏木拜河细而长的清流
坡势陡缓,并没有想象之中的崔嵬
而面对伊犁河谷,仍显出雄浑的气象
红色翼亭内矗立着格登山碑
历二百余年风雨,不尽沧桑的容颜
有往古之气息,有些残损和文字的漫漶
甚至有几处大头盘羊等动物的拙趣岩画
我仿佛由此打开了一册久远历史的图卷
格登山一片星光下的宁静,骤现铁骑
阿玉锡等三巴图鲁率尖刀直刺叛军营垒
混乱的人影和火光中,达瓦齐趁夜逃离
一段战争的遗迹,一座乾隆御笔的丰碑
就这样使得格登山变成了史册中的崔嵬之山
正午晴光下,我感到了夏风的劲厉与明媚
朝正南眺望,遥对西天山雪峰的崇岭绵延
哦,格登山色,竟是大地无垠的平畴之色
是棕红坡岭边,此时盛开的格登山花
《北方的芦苇》
北方的芦苇,像是一群群北方的孩子
皮皮实实的,野天野地中翻滚着,疯长着
北方的芦苇,沿着浑黄的河流伸向远方
逆风中青芦瑟瑟,红袄尕妹子目送走西口的情郎
北方的芦苇,是一把把填进灶炕里的茅草柴火
谁家年迈的母亲一头白发,弯腰背着沉重的捆束
北方的芦苇,是边关烽火烟墩旁月光的摇曳
是戴斗笠的古侠客,掩骑一匹闪电似的奔马
北方的芦苇,是湖滩沼泽一片连接一片的青纱帐
纵横浩荡的绿,仿佛一望无际的玉米和高粱的原野
北方的芦苇,生长在边疆戈壁荒原的盐碱滩上
父辈们唱起嘹亮的歌:苇子墙,苇子床,苇子盖成大营房
北方的芦苇,是梦飞寥廓的秋云、灰雁和野鸭们的背景
白茫茫的芦花啊,白茫茫地呈现大地的沉思、旷美与沧桑
《紫色的星》
高远的天穹上,有一颗紫色的星
它是我黯然一生中最明媚的憧憬
多少峥嵘岁月,落寞红尘,无语沧桑
而唯有那紫色的星,能把冰封的爱唤醒
也许是在青藏高原的星空蓦然相遇
紫色的星,仿佛光明女神蝶翩翩来临
它那清纯超凡的倩影,触动我倦怠的心灵
它紫丁香般的芬芳,留下雪域少女的温馨
这是怎样一种莫名惆怅又难以挥去的怀恋呀
紫色的星,璀璨着信念的元素,和大地的酩酊
永远不会再有倾心一握、激情相拥的时刻了
我为何还要举首仰望,为它奉献毕生的衷情
紫色的星,在那高远复又高远的天穹上闪烁
它是我内心最高的星辰,是旷世的守望魂牵梦萦
紫色的星,是你把高贵的美丽化作了光明
在那黑水苍茫的大海,你是昴星指引我的航行
《在大连黄金海岸》
夏日正午的阳光,在黄海之滨的长岸
铺陈岁月的金黄。仿佛蓦然相逢的青春颂歌
苦乐年华是一条把砂砾变成黄金的道路
海,加深了蔚蓝的沉思,让黛青岛屿
亦真亦幻地化作理想蜃楼。海风吹拂着
海啊,静泊的船帆之上,送来翔鸥声声……
于我是多么奢侈的休闲时光。在大连黄金海岸
且听海浪的絮语,赤足蹚进清浅的潮水
任凭雪白浪花冲腾、翻涌。随手摸出橙黄卵石
看日光映照之下,石头灿烂如金,温润似玉
我将带走这块怦然心动的金石,作为一生的珍念
漫步在黄金海岸,远眺碧海蓝天,苍远一色的海
浩渺广渊的海,像是人类海猿时期的原始胎衣
而泳装少女正从那北欧童话王国里绰约走来
巨型遮阳伞。无数袒露胸怀和肤色的海浴者
堆垒沙雕的儿童。白发伉俪面对大海露出欣慰笑容
游憩人群的脸庞,如同朵朵金蔷薇向阳盛开
在如此明媚的海岸,我们终会放下那些无谓的苦痛和尘埃
忘乎所以的欢欣呀!内心充溢着对人世的感怀与爱恋
是的,在大连,在黄金海岸,我拥有美好人生倍感幸福的时刻
我祈愿那不朽的太阳,光芒涌入心间,重塑一个缪斯女神
是的,在大连,在黄金海岸,伴随那呢喃不倦的潮音
我又一次心潮起伏,领略那大海般深蕴的爱情火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