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政府

在公园
我听见
一个大妈
和一个大爹
在说政府好
听了半天
我才听出
一点名堂
他们说的政府好
不是说政府给了老百姓
多少钱
多少斤粮食
而是说公园有了
巨伞一般的香樟树
过去一直紧锁的公厕
昨天免费开放
现在进城
可以到树下避暑
也可以进公厕方便
他们用同一种感慨的
口气说，那年
傍晚到公园跳舞
出门时要少喝水
假设喝多了
内急，进一趟公厕
要出五毛钱
更害怕的是，有几年
公厕被一把
锈迹斑斑的铁锁锁住
到了公园，内急
实在不行
只有不要脸地
用一把扇子或草帽遮蔽
把尿尿完
在青草地上
村里人害怕进城
是有道理的
不仅仅是缺少钱
还缺少
没有厕所的自尊
听着听着
我也感叹起来
杂种经营城市的办法
把农村抛得太远
现在听到
一个大爹和一个大妈
在表扬政府
作为一个小小公务员
我也跟着自豪起来
大爹和大妈他们在继续谈论
他们的那种
陌生的感动
和惊喜
多像初恋

儿子

最后两天就要中考
我去接他
例外提前半个小时
和小学一样
镇中大门已经改变
通透式的大门
让人一眼就看得明明白白
接孩子的人有比我早的
从仓圣阁到金音乐吧
从淡黄的路灯到霓虹闪烁
沿路的墙下停满了车站满了人
下晚自习的铃声已响
无数张穿校服的脸涌现
黑压压的人群中
我很难分清哪张是儿子的脸

女儿

大班即将结束
除了学会涂指甲油
留长发
穿短裤
她还记住了两件事
杨老师的眼睛比妈妈的圆
张老师的眼镜比爸爸的好
今年儿童节
她还学会一点
6字的尾巴朝上还是朝下

打倒是件多么无聊的事情

昨夜噩梦，我窒息临近死亡
一座一座的山压得我浑身是汗
我想把山推翻，醒来
感到这是多么无聊的一件事情
假如山真的被我推翻了
山下埋藏的龙水就会喷涌而出
我会在顷刻的汪洋中活活淹死
不死行吗？突然的翻江倒海
如果山真的倒了
不要说100厘米的一棵稻草
就是100毫米的一根松毛
我也指望不到
也就是说，一生依赖于山的那些东西
比如说飞禽走兽，奇花异木
又比如说五谷杂粮，村庄和猪鸡牛羊
都将在山被推翻后消失
山推翻了，我埋下一个伏笔
是胜利还是耻辱
我心不自持

山真的被我推翻了
即便没有奔流的龙水
我也将遭受八方四面吹来的无定律的风
不仅仅是在八月秋高风怒号
而是在春夏秋冬的每一个日子
卷走我屋顶上的三重茅
也就是说，山倒了
我又如何安身
抬头望天，像炒股一样算计
低头看地，像诗人一样行吟

既然山倒了是件无聊的事
那就让山高大挺拔起来
百鸟在树木间朝凤唱鸣
村庄风调雨顺，手持法器的人在叫喊
六畜兴旺，五谷丰登

山不倒多好，它终于
挡住了我头顶横吹过来的风
山不倒多好，我可以
躺在一棵大树下做梦睡觉
如果山不倒，我要趁着黑夜
偷偷地爬到山顶上去看东方红太阳升
站在一块大石头上撒野
或躺在一棵大树下睡觉
让山把我抬举到伸手可以摸天的地方
站在山顶上的小人
比任何一个大人还高
这是常识，也是现实

山不倒，山倒了怎么办？
我越想越害怕
越想越感到耻辱
但我多少感到有点无奈
一个顶天立地的男人
内心的强大怎么能抵御
一阵秋风一场冬雨
我由此想到饥荒
维系生命的几颗土豆一把野菜
以及那座曾经的山给予我的
鲜花漂洗的灵魂和露珠的双眼
但我还想打倒山
打倒它的沉重与自负
打倒它的不可一世与目中无人
狂野的自私与独裁者的嘴脸

山倒了，我一身轻松
但打倒是件多么无聊的事情
我再也找不到一个可以摸天的地方
天地之间，我只是佛眼中的一粒尘
山不倒多好，东方红
我还要自豪地站在山顶
看汪洋千里，太阳在升
打倒打不倒的山啊
我们一起来歌唱吧—
伟大的山，地球母亲的亲人
你就挺立着吧
阳具那么雄性
千年又万年地

3号病房

四个做眼科手术安晶体的人
平行住在一个病房里
她们都是六七十岁的人
沙布蒙住双眼
现在开始拉家常
住在左边姓赵的那个说
夫妻俩在城南做菜生意
正好赚钱时幸得贵子，起房盖屋
直到家里娶了一个漂亮的景东媳妇
后来儿子爱上白粉赌光了钱
他们就把儿子赶出家门去
不要儿子，但要留住儿媳
理由是对俩老口好，会做生意
早上卖完菜，下午进医院
儿子电话不回，半年不归
真他妈的，气瞎了娘的双眼

住在右边的那个姓钱
儿子在澜沧江搞水电
六年前与女司机相好
离婚，抛下一双儿女
房顶长草也没回过家
自己眼睛看不见了
如果不是教书的女儿照顾
她只有在家黑黢黢地等
母女相见，痛哭流涕
守在她身边的，是和她儿子离异的女人

住在中间的那位姓孙
两年前家里出了一场车祸
就留下读中学的孙子一人
她的眼睛看不见了
孙子辍学打工
一个很早的早晨，孙子
用拌沙灰搬砖头的工钱
把她送进医院。那天
我听见她孙子在厕所里打电话
杨老板，付清我半年的工钱吧
我奶奶住院，急需钱

三号病房的故事说完了
剩下一个是我母亲
她叫我把香蕉剥开分给她们吃
她好像重复说了一句话——
唉，一山望着一山高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

一个农民的梦想

政府好是好了
哪一天，县长说
把这座山头推平
一个骡马市场就建起来
广大铁路挖了一半
另一半我们自己挖
和我说这个话的人叫杨来春
沙龙白石岩四组人，74岁
我去城南坐车遇到了他
六点钟从家里捉了两只鸡
九块钱一斤卖到城南农贸市场
他提着一只空竹篮
草帽下挂着一套墨蓝色的衣服
我们坐在同一排座位上
一大早的气温已经升高
他告诉我两点经验
养土鸡亏本，过去他养
二十块一斤，没人出上价
现在加点饲料养，鸡长得快
价格便宜，人人争着买
唉，养鸡是没有办法的办法
很多年前城南有骡马市场
他做的是牛马生意
现在他跑遍了全县
找不到一个骡马市场
临县的弥渡还有
但买卖一条牛一匹马
还要请车拉，买卖一次
赚了几百，付了运费
吃两碗米线，口袋里
就剩下几块几角几分钱
算去算来，还是不划算
祥云县城没有骡马市场
他经营骡马生意的本事用不上
就只能养鸡养鸭
他的话还没说干净
已经到了下车的站点
杨来春，身体健朗
说话声音洪亮
他的愿望很小
山头推开，市场繁荣
成群的牛马跑到山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