扁都口
文 | 梁积林

我是从俄博草原过来的
这是八月。扁都口,祁连山的一个谷口
岩壁上雕着石佛，沟道里走着山羊
星星坡那面的草地上
空旷啊,除了几朵粉团花像牛头骨
一样,被风吹的摇晃；
我看到的是
一个蹲踞的牧羊人
把那么大的时光
往他小小的烟锅里，安装

（选自【中诗简牍】2020年7月卷（总第98卷））

延伸阅读——

巴里坤

马群已走向了远处
越走越像一团洇染的墨汁
嘶鸣声
仿佛从涵洞里传出
这是巴里坤草原上的一个下午
我说的是
一列火车驶出了落日的隧洞
又驶进了我的身体
心是一座巨大的车站啊
有个人一直在候车
那是她一个人的车站

还有什么
比一只追逐了许久的老鹰
更让人生疼
它盘旋了一阵，停了下来
多么像一盏熄灭了的顶灯
摇晃在风中

我必须用另一种方式
照亮一下这恍惚的黄昏
比如一个划燃烟头的牧人
比如与我擦肩而过的神


马营镇

那年冬天，我赶着驴车去马营镇的油坊里
榨菜籽油
回转的时候已是黄昏
天开始下雪了
一群乌鸦在马营桥边的一个岸湾里
飞起飞落，像是
不停地给天空运送着什么

天又猛地黑了一下
驴车一个踅乎
我看到一头黑牦牛
迎风而立
都被雪染白了
还没有动的意图

我一直不能忘却的是
它鼻孔里冒着的两股寒气
炊烟一样升腾
仿佛，它本身就是一个村镇


窟窿峡：与一头牦牛对峙

一片黄马莲滩上究竟有多大的秘密
两只蝴蝶像一对新婚的夫妇
打开了一扇扇凝望的窗户

夜里下雨了
一个夜牧的人，在一墩桦柴上
晾晒着受潮的雨衣

我已交出了我所有的迁徙
包括我刚刚骑过的那匹枣红马，和她的一声嘶鸣
还有我粉碎的铁青
那头牦牛依然不放过与我的对峙
好像它就是历史

只有一只鹰唳了一声，就飞过了山脊
只有峡谷里的水流声，远远近近
只有一片流云在它的眼睛里进进出出
只有山坡上的灌木，红得
像是远古


贺兰山岩画

向左，马蹄窝里的一株兰朵
我爱上了你，爱上你们的交媾
爱上了几千年前的那声呻吟和叹息
而后，犁地，牧马，打猎，捎带着修修那块生锈了的落日
谁在前面推着独轮车
谁的身体里挂满了嘀哩咣啷的铁活
随便抽出一柄吧，蘸一滴血，再把月牙扳弯些，那就部落了，那就江山了
或者，那只鹰就是哪个王爷额上的一颗痣

一根头发的闪电
一个墓穴似的脸


丹霞口

石砌的。想取火吗
从一声鹰唳里
鹰在一座红山顶上不停地划燃着自己

从一朵紫荆花里取一点蜜，就像从一个
古石巷里取一个人的脚步声：前后都叫伤心
何况在这渗血的丹霞山中

其实，那只鹰就是我和你放出的那只风筝
贴膏药。还说了说二十四年前的一次生育

迎面里遇见了临泽来的贩夫蒋葫芦
那个地方原来叫小月氏


鸾鸟城遗址

有时，一个走累了的人，就是一座废城
即使某个枝柯上
还有一只鸾鸟在低吟，或者就是微弱的爱情
一股风，把又一个传说打了个趔趄
我能扶住的是
一首磨损了的古歌

土壁上的那些黑洞，比喻成什么都不为过
瞭望，战争，铆钉，埙
悲凉些的话，就叫疾病也行
但，土垣上的那些一坨坨的已化石了的鸟粪
绝对像一盏盏亮了千年的马油灯
也许就是遗失了的匈奴文

我与我妻，小坐在一块石碑上
回溯一下吧，抑或遐想，更曰臆造：
鸾鸟城里新娶的那个阏氏女
亦步亦趋地到鸾鸟湖边去照镜子
水面上的那些皱纹，是怎么
一天天映在她的脸上的

这时，一群飞鹭从我头顶而过
唧唧的叫声
似乎就是，时间给我传过来的一些
时间的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