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月
浙江丨野兰

画一条鱼，去修补陶罐的缺口
画几只鹧鸪，在红木柜上慢慢地飞
笔尖再锋利些，桂花将细细地落到小青瓦上
红泥火炉上的年糕会吱吱地叫
“我也是有故乡的人”，她这样想着
那些麦田、桑园、滩涂就消失了
趴在窗口的少年，变成了残阳
曲折地淌下来，向她索要童年
天空停在他乡，正静静地生锈

（【中诗简牍】2024年5月卷（总第144卷））

延伸阅读：

记忆

你用手指过的月亮
在远远的山巅，洁白如婴儿
当我穿过庙堂、市井、田畴
拨开那些律法与伦理的枝桠
它转向我:一个巨大的峰巢
在两个夜晚的夹击下
蜂群飞起，如尖锐的语言扑向我
躲闪间，那个仰首望月的少年
已变成乱云，蕴酿着新的风暴
光在那里一点点地消失


白乌鸦

向日葵扭转头颅时，只有一只白色的乌鸦
站在光秃秃的旗杆上，拒绝唱歌

流言及石头纷纷砸向它，它不肯飞走
倔傲地，以烈火的双瞳直视我

我在餐桌前，用刀叉反省自己
它向我抛掷历代星辰
交给我一片破烂的天空

当我在噩梦中醒来，发现它换上了人形
一张金属的脸，贴在窗户上
而我立在孤零零的旗杆上，垂下又大又白的翅膀


时光

木盆里，除了月亮
还有两三声蛙鸣，几朵桂花
我们在上个世纪的塘坝
清洗自己，洗掉了脚下的泥土
你觉得自己够干净了
起身，随桂花飘远
祖母追出去，回到了瓜秧豆苗中
我把冰凉的水，朝明天泼过去
独自一人，空着手
穿过万字回廊，回到了床褥中
醒来后，人已在千里之外
枕着黑夜，裸露出脖颈


九月

我的祖母，一只花斑鸠
躲过了疾病、战火和官僚
轻轻落在水磨的青瓦上
笑着，跳着，弹起了《格里格》
桂花飘香，湖水微笑
她带领远远的山峦，转向我
敞开蔚蓝的村落，呼唤我
让我成为一树枇杷，或芭蕉


路

从一条诫律，到另一条诫律
我们小心地，以同样的姿势
走过制药厂的阴影
走过向日葵的傲慢，与野菊花的偏见

对深渊说“是”，对天空说“不”
假如我们碰到真理，将会被阳光分解
成为飘下山崖的那顶草帽，双重的离别，雨水与秋天

虫豸鸟兽将会穿上我们的衣裳与鞋子
朝远方奔去，穿过所有人的伤口
回到这里，换回人形，被白日的灯笼照亮

宣告：不要踏着歌声过桥
昨夜的岔道，已经有母亲哭过
她在梦中找到了一条路
走了整整一个世纪，还停在梦里


月的独白

星空低垂，旋转着
返回上个世纪的晒谷场
阿姆在谷场中央摇动蒲扇
点点萤火随风飞溅
小艾与我捉迷藏，踏着月光
一会变成松尾，一会变成芭蕉
虫鸣随着她灵巧的脚跟起起落落
我抬头，椋鸟的歌声从荔枝树上滴落
一张张熟悉的脸，从天际闪回
又消失在蓝色的山岚
细碎的欢笑与哽咽，“花总是会凋谢的”
黎明伸出苍老的双手
但月亮不肯踏着露水过桥
桥上的孤鹤仍然独立
——很久以前，我们都是孩子

（选编：小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