蜕变

有人说，天空是一个哑巴
我越看越像
它只会流泪，以雨雪
只会干吼，以雷电
忧伤飘过额头，一朵朵云团
天空下行走，人越来越老
话语越来越少，我沉默
沉默太久，数不清的黑夜白天
压下来
人越来越像一角天空
又聋又哑，且丧失了泪水与愤怒


木变石

从前，我是你头顶的
一棵大树
很老了，以满脸额纹
和累累疤痕，诉说爱过
后来，我被雷电砍掉头颅
身体化为石头
化为玉
紧紧包裹住一颗皲裂的心

井水，漂不白黑暗
河水，洗不清自己
海水，含着太多的盐份
都不是我要的
你的眼泪，带着古老的疼痛
在我心底扎下根须
而今，这风与火的秘密
最终被你雪藏，再不发芽


碛口古镇

河水犯浑，在此爱上落日与苍凉
我理解它的倔犟，像爷爷爱着贫瘠的山坡
最后融入那一片荒草
在我梦里留下锄头与孤独羊群

混浊的老泪裹挟泥土
雕塑出一个叫李家山的村子
层叠的窑洞顶，金黄的玉米与夕阳里
的河水遥相呼应

远了远了，一代商帮的背影
在水面起伏，在老船工的号子声里
无法平静的流水
在不停冲刷高原的伤口
死去还是活着，天空只看见对抗与挣扎
有太多的面孔被波浪淹没

晚风清凉，吹落岸边漂流的河灯
是谁在借着夜色
掩面哭泣


渔夫

我在等一条鱼儿，入网
与一条河较劲
以一生时光，眼睛盯紧水面
伴随每一次轻微的颤动，呼吸在流淌

春去，打捞一地落花
秋来，收拾起失足的月光
终于有一天，鱼儿来信
说她正在路上
而水中的我，已白发苍苍


木塔

很老了，以树木的倔犟接受雷电
佛光在塔顶，云朵从故乡来
擎起木塔的人，倒在朝圣的路上
远方很远，在雪山的尽头
每一块木头，都是大地茂密的头发
它们勾心斗角，以榫卯结构依存
在大风里，我仰望木塔
一粒沙尘落进眼睛，唤醒一滴泪水


老屋

屏住呼吸，脚步轻轻
我怕，惊扰到休息的老人
在土炕上，爷爷和奶奶
一个刚从地里回来
一个刚放下织布的梭子

墙上的老照片里，还有许多亲人
不能惊扰他们，都那么年青
都不要醒来，包括记忆
一切保留小时候的样子
大槐树上的野雀窝，缺了角的月亮
都定格住，不要动

我怕，一声轻轻的咳嗽
都会让时间飞奔
弃我而去


爷爷的瓦罐

塞在柜顶上，我探寻的眼神够不着
黑漆漆的如一片
被人遗忘的夜色

奶奶手中的炊烟收放自如
纺车在炕头，咔哒唱着单调的夜曲
每一晚，都是瓦罐送我入梦

那年冬天落雪很猛
大到可以埋住一个人
那个人是爷爷，在苍茫的白色哭声里
一只瓦罐被爸爸摔碎，正是
柜顶上的那只
黑漆漆的夜色与满山遍野的落雪
成为我梦中的色调

瓦罐里是空的
却塞满一个孩子的心


羊群被赶下山坡
   
一羊群
被赶往屠宰场，它们
刚刚从铁链锁着的羊圈放出来
一杆鞭子在头顶
是它们温顺的理由，一只头羊
更像个狗腿子，走吧
路的尽头有一望无边的牧场
走过草坡和小河边
不允许停下来，开水锅与刀斧在等待
活着不过是为了被宰杀
满足贪婪的味蕾与嗜血的本性
羊肉鲜美，羊群就必须去死
活着不过是草木一秋
最终以死谢罪
羊之罪在于善良，在于没有狼性
在于听话
在于看不透谎言与欺骗
短命的一生，吃野草喝凉水
贡献奶水，皮毛与肥美的肉身


七秒

七秒的记忆，给我
在水里
一条健忘的小鱼
忘了，你曾经来过
每一个七秒之后
来一次涅槃

七秒，我的心那么小
存放你一句话
又是那么大，海面辽阔
能装下今生想念的
泪水

都忘了，最后七秒
我不知是吻别


堆雪人
   
落雪很冷，双手可以暖化它
一捧又一捧
温盘出心里喜欢的模样
乌溜溜的眼睛
来自夜间取暖的碳块
衣物是旧的，散发熟悉的味道

堆雪人，我大半个上午的忙碌
终于完成一件艺术品
刺眼的阳光下，再细细端详
心咯噔一下，帽子围巾是你留下的
怎么看，都像极了从前的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