导读:冯全功(1984-),河南泌阳人,翻译学博士,浙江大学外国语言文化与国际交流学院副教授,主要研究方向为翻译修辞学与《红楼梦》翻译。
中国古典诗词中的语篇隐喻及其英译研究
冯全功
冯全功
一 中国古典诗词中的语篇隐喻
中国古典诗词强调含蓄风格,所谓“不著一字,尽得风流”,运用高度意象化的语言来表达诗人的意旨,具有典型的“托物言志”传统。意象思维是中国古典诗词的核心特征,很多意象(群)是篇章建构的有效手段,具有较强的场域效应,形成了大量的语篇隐喻。古典诗词中的语篇隐喻和象征修辞以及“语境双关”具有一定的重叠。象征修辞只要是在语篇层面运作的(某一意象出现在标题中或反复使用或具有特定的意象群),也就变成了语篇隐喻,如明代于谦的《咏石灰》——“千锤万凿出深山,烈火焚烧若等闲。粉骨碎身全不怕,要留清白在人间。”很明显,这里的石灰象征着一种伟岸的人格,或者说把石灰的一些特征投射到了人身上,是一种典型的隐喻思维。所谓语境双关主要指“在特殊的交际情景下整个诗篇具有言在此而意在彼的修辞技巧,双关是在语篇层面运作的,对双关的解读必须有交际背景的支持。”如唐代朱庆馀的《近试上张水部》——“洞房昨夜停红烛,待晓堂前拜舅姑。妆罢低声问夫婿,画眉深浅入时无?”这里的标题已经暗含了双关的深层意义,也就是临近科考时作者咨询张籍(张水部)对自己诗作的意见(行卷),其深层意义也不妨视为整首诗歌的语篇隐喻意义。类似的诗歌都是隐喻思维的结果,把诗人的情志赋形于或寄托在典型的意象(群)上,生动含蓄,饶有韵味。同样对此类诗歌的解读也需要充分发挥隐喻思维的作用,以意逆志,从语篇的意象(群)着手来捕捉诗人(诗歌)的情感意旨。总之,隐喻思维在语篇隐喻的建构与解读中都发挥着至关重要作用。
在中国古典诗词中,对语篇隐喻的解读往往要依赖文本外语境,尤其是作者身世及其所处的时代环境。如果只从文本内部就能解读其中的语篇隐喻意义,这样的诗词不妨称之为语境独立型语篇隐喻;如果对语篇隐喻意义的解读必须结合文本外的相关语境,这样的诗词不妨称之为语境依赖型语篇隐喻。这两者也不是泾渭分明的,如杜甫的《孤雁》——“孤雁不饮啄,飞鸣声念群。谁怜一片影,相失万重云?望尽似犹见,哀多如更闻。野鸦无意绪,鸣噪自纷纷。”这首诗是象征型语篇隐喻,孤雁象征诗人自己。不同的读者有不同的读法,如果需要“知人论世”的话,就要结合文本外背景,如果把其视为一个独立文本的话,也不需要了解作者的背景,读者也很容易解读其中的象征意义。从这点而言,所谓语境独立型或语境依赖型语篇隐喻也很大程度上取决于读者对诗歌的解读方法与解读目的。有些诗词如果不结合文本外语境,连其中的标题就很难理解,如朱庆馀的《近试上张水部》等,这些不妨认为是语境依赖型的语篇隐喻。曹植的《七步诗》——“煮豆燃豆萁,豆在釜中泣。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也是语境依赖型语篇隐喻,包括标题的拟定也是高度语境化的,对其解读最好结合相关历史背景信息。于谦的《咏石灰》不妨视为语境独立型语篇隐喻,毕竟不结合文本外信息,不结合作者身世,也照样可以解读出其中的象征意义。陆游的《卜算子·咏梅》——“驿外断桥边,寂寞开无主。已是黄昏独自愁,更著风和雨。无意苦争春,一任群芳妒。零落成泥碾作尘,只有香如故。”等也不妨视为语境独立型语篇隐喻。不管是语境独立型还是语境依赖型语篇隐喻,对其解读都需要读者的想象性介入与隐喻化思维,把对具体事物的描述和人关联起来,唯有如此,才能真正解读出其中的语篇隐喻意义。
诗歌反复使用的同一意象或同属一个语义场的意象群是语篇隐喻之所以是语篇隐喻的区别性特征,如《诗经》中的《硕鼠》、屈原的《橘颂》等,其中的意象(群)在语篇整体层面发挥作用,是整个语篇建构的基点与中心。具体诗篇中偶尔使用并不承载诗歌意旨的隐喻意象,则构不成语篇隐喻,只能称之为语篇中的隐喻,如白居易《琵琶行》中的“大弦嘈嘈如急雨,小弦切切如私语。嘈嘈切切错杂弹,大珠小珠落玉盘。”这样的隐喻意象只是零散地点缀在语篇之内,没有形成一定的场域效应,意象(群)的话语力量远远没有语篇隐喻中的大。有些诗篇未必具有象征意义,也不是所谓的语境双关,但包含了同属一个语义场的隐喻化意象群,也是典型的语篇隐喻,如贺知章的《咏柳》——“碧玉妆成一树高,万条垂下绿丝绦。不知细叶谁裁出,二月春风似剪刀。”其中的“绿丝”“裁出”“剪刀”就是同属一个语义场的意象(话语),并和柳条、细叶、春风构成隐喻关系。清代查慎行的《舟夜书所见》——“月黑见渔灯,孤光一点萤。微微风簇浪,散作满河星。”其中的“鱼灯”“孤光”“一点萤”“满河星”也是同属一个语义场的意象群,意象之间具有隐喻关系。还有很多古典诗词中的意象未必反复使用,也未必有一个由很多意象组成的强大语义场,但其中的意象有点题作用,在整个语篇占据核心地位,如张九龄的《赋得自君之出矣》——“自君之出矣,不复理残机。思君如满月,夜夜减清辉。”其中“满月”就是一个核心意象(和“清辉”同属一个语义场),其他如乐府诗《上山采蘼芜》中的“将缣来比素,新人不如故”(缣和素的意象上文也有所提及)等,这样的诗词也可视为语篇隐喻。
很多语篇隐喻包含了概念隐喻,或者说从具体诗篇中可以提取出相关概念隐喻,其中的隐喻表达越独特,越丰富,诗歌本身就往往越有韵味。如宋代吕本中的《采桑子》——“恨君不似江楼月,南北东西,南北东西,只有相随无别离。恨君却似江楼月,暂满还亏,暂满还亏,待得团圆是几时?”这里的概念隐喻便是“人是月”,整个诗篇就是其隐喻表达,把源域月的特征投射到了目的域人身上,并且同时投射了不同的特征,饶有趣味。张九龄的《赋得自君之出矣》也包含了“人是月”的概念隐喻,投射的特征便是“夜夜减清辉”。大多象征型语篇隐喻都蕴含着相关概念隐喻,如《硕鼠》中的“人/统治者是硕鼠”、陆游《卜算子·咏梅》中的“人是梅”、于谦《咏石灰》中的“人是石灰”等。古典诗词中的托物言志诗基本上都蕴含有相关概念隐喻,整首诗也通常是某一概念隐喻的隐喻表达,这就是所谓的象征型语篇隐喻,包括“人是植物”(如梅兰竹菊),“人是动物”(如孤鸿飞雁),“人是实物”(如日月江河)等。一般而言,这种象征型语篇隐喻具有认知共性,对文本外语境的依赖程度相对较小。然而,相对其他文化而言,很多又有文化个性,只有在本民族文化土壤中才能对之进行有效解读,如描写花中四君子的诗篇。所以针对中国古典诗词的对外译介与传播,其中语篇隐喻的翻译策略应该也是有区别的,语境依赖型以及文化个性较强的语篇隐喻就不宜简单移植,补充一些文化背景信息还是有必要的。那么现实中译者对中国古典诗词中的语篇隐喻到底是如何处理的呢,译介效果又是如何呢?
二 中国古典诗词中的语篇隐喻英译评析
对中国古典诗词中语篇隐喻的解读与翻译需要持有双重语境观,也就是表达语境和接受语境。其中表达语境主要指诗人写作之时所处的历史文化语境,包括诗人的身世以及写作目的等;接受语境主要指当下读者在阅读诗作时所能激起的语境视野,这包括现代读者对原诗的接受语境以及译文读者对译文的接受语境。只有“当接受语境与表达语境重叠、或者部分重叠的时候,才能实现接受者与表达者的沟通”。这也涉及历史语境和当下语境的问题,中国古典诗词的写作背景由于年代久远,当下中国读者阅读时也常常会感觉隔了一层,对外国读者而言,阅读译作往往是隔了两层。这是中国古典诗词翻译的主要困境之一,尤其是对文本外语境依赖程度较高的古典诗词。如何处理语境依赖型的语篇隐喻(往往也是文化个性较强的)就需要译者认真考虑了。
针对语境独立型语篇隐喻,由于表达语境和接受语境相差不大,或者说读者(包括译文读者)可以轻而易举地想象原文的表达语境(两者很容易重叠)。这样的诗篇翻译就相对好处理一些,往往只需译出其中的文本信息即可,其中的语篇隐喻意义并不难理解。
(1)原文:咬定青山不放松,立根原在破岩中。千磨万击还坚劲,任尔东西南北风。(郑燮《竹石》)
译文:Thefirm bamboo bites into the green mountain steep; / Its toothlike root in brokenrock is planted deep; / Steady and strong though struck and beaten withoutrest, / It cares not if the wind blows north, south, east or west.(许渊冲译)
这是一首典型的象征型语篇隐喻,以竹写人,体现的是一种刚正不阿、坚韧顽强的不屈精神。这首诗对文本外语境的依赖程度相对较低,不妨视为语境独立型语篇隐喻。即使不了解作者的生平与背景,也容易体会到其中的象征意义,毕竟原诗不仅是作者的自画像,更象征了所有坚韧不屈的人。这里的表达语境和接受语境基本上是重合的,对诗歌主旨的理解无需外求,在文本内就可完成。许渊冲的翻译同样再现了原文的语篇隐喻意义,译文中firm, bites into,toothlike, steady and strong, struck and beaten, cares not措辞的运用也塑造了一个拟人化或隐喻化的“竹石”形象,整体审美效果还是不错的。古诗中类似中西具有认知共性或文化通约性的语境独立型语篇隐喻还有很多,如唐代秦韬玉的《贫女》、宋代朱熹的《观书有感》、元代王冕的《墨梅》等,只要译文能准确地传达原文的语义信息和整体氛围,就能再现其中的象征意义或语篇隐喻意义,译文读者也不难识别。
(2)新裂齐纨素,鲜洁如霜雪。裁为合欢扇,团团似明月。出入君怀袖,动摇微风发。常恐秋节至,凉飙夺炎热。弃捐箧笥中,恩情中道绝。(班婕妤《怨歌行》)
译文:Glazedsilk, newly cut, smooth, glittering, white, / As white, as clear, even as frostand snow. / Perfectly fashioned into a fan, / Round, round, like the brilliantmoon, / Treasured in my lord’s sleeve, taken out, put in—/Wave it, shake it, and a little wind flies from it. / How often I fear theAutumn Season’s coming / And the fierce, cold wind which scatters the blazingheat. / Discarded, passed by, laid in a box alone; / Such a little time, andthe thing of love cast off. (Tr. by Amy Lowell.)
这首诗是一个典型的语篇隐喻,蕴含的概念隐喻便是“人是扇子”,其中扇子被抛弃象征女人被抛弃。诗歌中也出现了同属一个语义场的意象群,如“齐纨素”“合欢扇”“君怀袖”“微风”“炎热”等,再加上很多相关动词(新裂、裁、出入、动摇)以及形容词(鲜洁、团团)的使用,很大程度上强化了这一语义场。我们也不妨把其也视为语境独立型语篇隐喻,类似于中国传统的弃妇诗,在中西文化中具有较强的认知共性。Lowell译文的具体措辞再现了这一语义场,如silk, cut, smooth, white, fashioned, fan, round,taken out, put in, sleeve, wave, shake, wind, heat, discarded 等,比较准确地再现了原文的语篇隐喻意义。稍微遗憾的是原文的“合欢”和“团团”在译文中未能得到有效的表现(“合欢”的语义被删除了,“团团”未能体现团圆之意),原文体现了作者对圆满爱情的祈求与渴望,与后面的“恩情中道绝”形成了鲜明对比,译文的前后对比效果不如原文。关于人称代词的选择,译文也流于平庸,原文的人称是隐匿的、模糊的,尤其是“常恐秋节至”的主语,译者选择I(诗人)做主语也说得通,但如果把扇子拟人化为I,再对其中的代词进行置换(Wave me, shake me, anda little wind flies from me. / How often I fear...),这样的译文会更具审美感染力。
(3)原文:耕犁千亩实千箱,力尽筋疲谁复伤?但得众生皆得饱,不辞羸病卧残阳。(李纲《病牛》)
译文:You’veploughed field on field and reaped crop on crop of grain. / Who would pity youwhen you are tired out and done? / If old and young could eat their fill, thenyou would fain / Exhaust yourself and lie sick in the setting sun.(许渊冲译)
中国自古就有“以意逆志”“知人论世”的文学批评传统。如果遵循这种读解传统,结合诗人的身世背景对这首诗进行评析,无疑会加深对这首诗的理解,同时也会加深对诗人的认识。作为一首典型的托物言志诗,这里的牛,是诗人自喻。宋代的李纲官至宰相,为官清正,反对媾和,力主抗金,亲自率兵收复失地,但为投降派奸佞排挤,为相七十天即“谪居武昌”,次年又“移澧浦”,内心极为愤抑不平,因此,作《病牛》诗以自白。通过诗歌了解诗人,通过诗人理解诗歌,两者相得益彰。中国的普通读者对作者李纲应该也不会知晓太多信息,何况是英语读者。如果遵循英美新批评的阅读理念,不管作者背景,只管文本细读,许渊冲的英译也还是成功的,至少也传达了原文的象征意义。如果从中国传统“知人论世”的批评理念出发,译文还是值得商榷的,没有对作者的介绍,就很难形成文本与作者相互阐释的局面。中国古典诗歌的翻译最好强调一下异质性,包括解读传统,所以这首诗的翻译也不妨合理地添加一些作者信息,以便实现诗歌与作者的双向阐发。一般而言,中国古典诗词中的人称是缺省的,英译时就往往需要补充人称,化隐为显,化模糊为明晰。许译采取的是第二人称you,作者与病牛的关系是类比的、象征的,如果采取第一人称I,作者与病牛就直接是同一关系了,同时还能增强译文本身的灵性。
(4)明月照高楼,流光正徘徊。上有愁思妇,悲叹有余哀。借问叹者谁?言是宕子妻。君行逾十年,孤妾常独栖。君若清路尘,妾若浊水泥。浮沉各异势,会合何时谐?愿为西南风,长逝入君怀。君怀良不开,贱妾当何依?(曹植《七哀》)
译文:Softly on the towerstreams of light play; / It seems the moon is loath to move away. / For here isbeauty wilting, tender sighs, / Telling of a tender heart in pain, which cries./ May we ask who is there so full of ruth? / A wife in name, a widow, ah, intruth! / “You are far, far away for o’er ten years; / I am alone, alone and oftin tears. / “You’re like the dust drawn upward on the way; / Like mud in dirtywater still I stay. / One sinking, the other swimming we remain. / If ever,when are we to meet again? / “Would that I were the wind from the southwest, / ThatI could rush across the land to your breast! / From your embrace, if you shouldshut me out, / Where should I go? Where should I roam about?”(许渊冲译)
这首诗是典型的语境依赖型语篇隐喻,或称之为语境双关,曹植借夫妻关系比喻他和哥哥曹丕的关系,妻子被抛弃意味这曹植被抛弃,妻子渴望与丈夫“会合”意味着曹植渴望与哥哥“会合”。如果只是把其视为简单的弃妇诗,就会丧失其深层意义,所以中国“知人论世”的批评传统对这首诗歌的解读至关重要。针对这首诗的翻译而言,许渊冲的很多措辞借鉴了翁显良的散体译文,总体上诗意盎然,审美效果与原文相似,甚至还有所提高。许译再现或者强化了原文中很多修辞认知(包括比喻、拟人)的用法,如“the moon is loath tomove away”“You’re like the dust...”“Likemud in dirty water still I stay”“Would that I were thewind...”等,灵性十足,韵味悠长。针对“会合”二字的翻译,许译的“to meet”不如吴伏生和G.Hartill的“unite in harmony”确切。然而,如果只是这样的话,如果切断译文和作者联系的话,译文的语篇隐喻意义就不复存在了,至少对译文读者而言。许渊冲在译文后面还加了一个很长的评论(commentary),对曹植的身世、文学成就以及诗歌的意旨等都有所介绍,无疑给读者提供了一个非常有效的解读语境。摘录如下:“During the reign ofhis father, he was the prince in favor; after his father’s death he wasbanished from the capital by his brother. That is the reason why his poetrybecame melancholy and sorrowful after he was 29. / If we compare his Lamentwith Cao Pi’s Song of the North, wefind both describe a lonely wife longing for her absent husband. In Cao Pi weonly see the poet’s sympathy with the woman separated from her husband by along war; in Cao Zhi, the abandonment of the woman alludes in effect to his ownbanishment and the comparison between “dust” and “mud” applies not only tohusband and wife but also to the two brothers. In other words, Cao Pi’s poem isan objective description of a woman’s sorrow while Cao Zhi’s expresses hissubjective or personal feelings. So we may well say his poetry surpasses hisbrother’s in depth and strength.”许渊冲的评论通过提供相关文本外语境,把该诗的语篇隐喻意义基本上揭示出来了,这种增添副文本或“附翻译”的译法还是值得借鉴的,尤其是针对语境依赖型语篇隐喻而言,如曹植的《七步诗》、张籍的《节妇吟》、朱庆馀的《近试上张水部》等也很有必要加上相关附注信息,以扩大译文读者的语境视野,实现诗歌和作者的相互阐释。
(5)硕鼠硕鼠,无食我黍!三岁贯女,莫我肯顾。逝将去女,适彼乐土。乐土乐土,爰得我所。/ 硕鼠硕鼠,无食我麦!三岁贯女,莫我肯德。逝将去女,适彼乐国。乐国乐国,爰得我直。/ 硕鼠硕鼠,无食我苗!三岁贯女,莫我肯劳。逝将去女,适彼乐郊。乐郊乐郊,谁之永号?《诗经·国风·魏风·硕鼠》
译文:Rats,rats, rats, / From our millet refrain. / Oh rats, rats, rats, / Spoil not ourstanding crops, / Leave uninjured our grain. / Three weary years; / Never akindly deed / These three weary years, / Never a wish to spare / Us in ourbitter need. / So let us depart / Where sorrow shall cease, / There in a happyland, / Happy land, happy land, happy land, / Home of comfort and peace. (Tr.By Clement. F. R. Allen)
这首也是语境依赖型语篇隐喻,其中的“硕鼠”肯定另有所指。《毛诗序》有言:“硕鼠,刺重敛也。国人刺其君重敛,蚕食于民,不修其政,贪而畏人,若大鼠也。”英国汉学家阿连壁(Allen)的《诗经》翻译是典型的丰厚翻译,内含22个序言和311个注释,为译文读者提供了充分的解读语境。该诗的注释如下:“Acommentator observes that this poem is the last in the book to show thatshortly after the date when it was written, the State of Wei wasabsorbed by Chin晋. Another commentatorremarks that in that part of the country there actually were large field ratswho did great mischief, so that the metaphor of the rats applied to bad rulers,would at once appeal to the imagination of the people.”这个注释非常重要,也指出了原文的语篇隐喻意义(rats—bad rulers),有助于英语读者深入了解中国古诗中“托物言志”的写作手法。针对诗歌本身的翻译,译者对原文进行了结构重组(如把“无食我黍”“无食我麦”“无食我苗”放在了第一诗节),译文变得更加简洁,虽少了些原文“一咏三叹”的感觉,但也不乏诗意。
(6)早秋惊落叶,飘零似客心。翻飞未肯下,犹言惜故林。(孔绍安《落叶》)
译文:Autumnhas just set in. It fills me with misgiving to see yellowing leaves fallingbefore their time, drifting desolate like so many exiled souls. Yet they twistand twirl, struggling to get back on the trees. I seem to hear them crying, “Tothe home of our fathers we are eternally bound.”(翁显良译)
这首诗的作者孔绍安虽然四十多岁就去世了,但却横跨了几个朝代(南北朝、隋朝、唐朝),所以这首诗也是借落叶慨叹身世的,表达了作者对故国的怀念。诗歌本身也委婉地表达了这一点,其中的“客心”指的是作者或者像作者这样的群体,身在异乡为异客,对“故林”有种种不舍之情。相对而言,这首诗对文外语境的依赖程度并没有曹植的《七哀》等那么强,具有独立的审美价值,因为诗歌本身就是一个很好的语篇隐喻,比喻和拟人的运用更是把落叶给写活了,落叶的心理变成了“客心”(作者或包括作者的群体)的心理。翁显良的译文采取的是散体译法,不分行也不押韵,比较适合补充或显化相关语境信息。其中“客心”被译为“exiled souls”,指的是包括作者在内的异国他客,“故林”被译为“the home of our fathers”,很容易让人联想起故国来,并且前文还有“exiled souls”之说。值得注意的是译文还有“struggling to get back on the trees”的措辞,这里的“thetrees”和后面的“the home of our fathers”已经是隐喻化的同一关系了,所以不妨说“the home of our fathers”是译者添加的,目的就是为了更好地传达原诗的语篇隐喻意义。由以上分析可知,针对原文语篇隐喻意义的传达,尤其是语境依赖型语篇隐喻,译者不仅可以采取副文本或附翻译的形式,也可以直接在译文中添加或显化相关隐喻信息,后者在散体译法中较为常见。
三 结语
对中国古典诗词中语篇隐喻的翻译首先要持一种整体观,毕竟语篇隐喻本身就是注重整体性的,要注意再现甚至强化其中的隐喻修辞场,包括其中的核心意象和隐喻表达以及对人称代词的选择。针对诗歌本身的翻译而言,大多译者还是能够做到的,尤其是语境独立型语篇隐喻,不管译文本身的审美感染力如何。语境独立型与语境依赖型语篇隐喻并不是截然分开的,只是依赖的程度不同而已,与读者的解读方式也密不可分。如果对文本外语境依赖程度较高的话,也就是语境依赖型语篇隐喻,译者最好简明扼要地提供一些文本外信息,如以评论、加注等副文本的形式,或者把补偿的信息直接植入翻译文本之内,以翁显良为代表的散体译法比较适合进行文内整合补偿。唯有如此,才能有效传达原文的象征意义或语篇隐喻意义,如例(4)许渊冲的评论就为译者树立了很好的榜样。中国自古有“知人论世”的批评传统,为了弥补原文读者和译文读者的语境视差,更好地对外译介与传播中国古典诗词文化,翻译时建议适当地添加一些副文本信息,或采用附翻译的各种手段,如作者介绍、加注补偿、整合补偿、译者评论、他人翻译等,语境依赖型语篇隐喻尤为如此。
作者简介:冯全功(1984-),男,河南泌阳人,翻译学博士,浙江大学外国语言文化与国际交流学院副教授,主要研究方向为翻译修辞学与《红楼梦》翻译。
著作简介:《文学翻译中的修辞认知研究》是许钧先生主编的“中华译学馆·中华翻译研究文库”之一,书中主要以中国古典诗词和当代小说中的修辞认知及其英译为研究对象,探索译者的修辞认知转换模式、转换动因、功能与效果。修辞认知是广义修辞学中的一个概念,本研究把其移植到翻译研究中,不仅对修辞认知进行了合理的界定(原型视角),并且根据其在翻译研究中的特殊性,提出了很多新观点,包括修辞认知的三大转换模式、转换动因、转换效果等。通过重审翻译过程中的认知型修辞格(修辞认知),不再局限于就技巧谈技巧,而是和修辞诗学(文本的整体艺术设计)联系起来,充分挖掘了文学译作中修辞认知的审美功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