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落在这片旷野

庭院没有人洒扫
石板上，落满从后山
飘来的干枯松叶
仿佛从来无人经过

沿小路向远方延伸
是没有被收割的旷野
若干年前还茂密生长着庄稼
季节交替，岁月轮换
如今人烟渐渐稀少

这片土地依然肥沃
庄稼依然疯长
野火一遍遍烧过
雨水一遍遍灌浇

这片无垠的旷野
鸟群和畜生随意分享
偶尔也会发生短暂的争斗
弱食者失望地撤离战场

年轻人都背离了这土地
留下三五个暮年的守村人
其中不乏个别残障者

享受着发下来的救济
远在城里儿女寄回的物品

冬季到来了，雪落在
广袤的旷野上
之前的鸟群和畜生
企望在雪地上觅得
几颗遗漏的谷粒
以度过漫长寒冬


夏天的雨

夏天的雨说来就来
根本不给人躲避的机会
暴雨铺天盖地泼过来
野外作业的人被浇灌
身上的尘土，内心的惶恐
被雨冲刷得荡然无存

干旱太久了
就该来一场暴雨
就像去年的河床
干涸得鱼群都绝种了
再无生命迹象

真的需要一种植物重生
才可唤醒去年的鹿群
真的需要摇撼荒原复苏
让驼铃声响起……
真的要挖掘源泉和绿洲
让草莓和土壤
在牛奶一样的阳光下
开花结果

夏天的雨无法安顿
季节赤裸身子从大地走过


乱雪覆盖

已经大雪盖顶了
大地还这么嘈杂
舞乱的尘土来不及落地

没有食物
没有水和气体
一粒尘埃大于一个世界
草籽冻僵在茅草里

大雪漫漫
最先冻死的
是那些来不及防备的捕食者
当乱雪覆盖
生态突然失去平衡
弱者尽去
强者的存在也丧失了意义


家教

母亲反对我写诗
说写诗误了农时
从小让我学做木工
哪怕做一只板凳
也可坐几代人

母亲说写诗浪费光阴
骂我四体不勤
不稼不穑
骂我用别人听不懂的话骂人
到头来还被别人抓了把柄

母亲说我写的谷子
不能当饭吃
我写的房子挡不住一场雨
全家人被淋成落汤鸡

母亲让我出门看天色
回家别贪黑
让我出门在外为人谨慎
跟好人学好人
跟流氓学叫花子
必须长出一身铮铮铁骨


盗窃者

你可以盗取我的粮食、
米酒、烟斗、农具
盗取我书桌上的砚台画架
搜刮完钱财和所有家当

你们可以骗走
窗前的秋雨
庭院的桐花
桌台上的对镜和月光
骗走那把亮闪闪的剪刀
临行之前
剪断我的发丝和所有记忆
拿走一切好时光

我只剩下善良躯体
几根亮铮铮的响骨
任寒风抽打
这些无价之物
被狼群叼走
堆砌在山峰上
一只只雄鹰
盘旋在山巅上空
雨水漫过我的村庄
满天霞光照耀大地
道场上盛开一遍遍稻花


钟声

山顶有一棵古树
树顶有一座古钟
十年敲响一次
钟声唤醒山河
源头的水缓缓流淌

钟声响起
驱走黑夜
叫醒大地上早耕的人
夜晚和白昼
一个赶路
一个归心

来自八方的行者
日行千里只求一宿
看看日出日落
贴近山脉主峰
世界就清静下来了

千年古树钟声萦绕
日月星辰轮回
行者的脚印从这里汇集
慢慢撒向天空

刊于《十月》2024年第4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