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端坐于人世的背面

我端坐于人世的背面
身影从未在正面出现
因为正面阳光太盛，让人无法直视
唯有背面是适宜的归宿
坚贞不渝，恪守人生

鲣鸟不打渔，鲣鸟啄食谷壳和麦穗
它们把巢穴筑在太阳的背面
向日葵为落日指明方向
那里才是我值得拥有的天涯芳草
借助说谎者的吉言
我们也学会了说谎

我们在人世间占卜星象
初为人谋便谎话连篇
给鞋子插上翅膀，它也永远变不成飞鸟
蜜蜂在椴树的春天里筑巢

我们是一群北方的客人
借一颗南国的椰子树
在沙漠的中心建一座水塔并向世界起誓；
让这片连乌云也颤抖不已的地方生出无垠的汪洋
让死亡的黑森林飞出知更鸟
让天启四骑士降罪于时间的白发
来吧   浊浪滔天的人间的堤岸
让一个人从死亡中回来，端坐于人世的背面


送别父亲

那一刻，通往火葬场的道路瞬间布满了花环
我依稀感到路灯尚未熄灭
那一刻，我依然听到你生前的呻吟和叮咛
包括你说的；“我死后……”
“不”，这是我此生最不愿意听到的一句话
冥冥之中，我觉得在这样的初秋季节把你送走，是我一生中如此艰难的一件事情
无论前面的道路遇到什么样的障碍
这时的送葬队伍绝不能鸣笛
只能默默地缓行
慢一些，再慢一些
把你留在世间的最后一瞥
留给你最亲近，最牵挂的人
父亲，我在你用过的陈旧的写字台上看到了你留给我的便笺
便笺的背后写满了一个人的名字
连日来的细雨浸湿了我的衣襟
父亲，当我再一次地回答你的一个问题时
你是否会像以前一样，用一种近乎于凝视的眼神看着我
但，现在你已经什么也看不到了
东升的太阳照在玻璃上的反光提示着我
我已不再是我，我现在更加强烈的意识到
任何过往已不再跟我在一起
所有的场景都在发生着巨变
当一个人不再拥有父亲的时候
他将变得如此孤单
如此的与一种光芒彻底地分离


雨滴声穿透深夜的薄幕

原以为不过是一场短暂的夜雨
原以为甲壳虫背上的闪光是雨滴的杰作
夜雨不撒谎—-
一如我童年的雨声
让我在睡梦中坚守故园的沧桑
为了你的孤独而忘却了自己的孤独
四周的寂静成就了我的隐身之术
可伸可屈，仿佛刚刚诞生于一个横无际涯的世界
给夜晚带上枷锁把它关进太阳的囚牢
给夜雨带上风铃让其参与我与夜梦的对话
掏出一块舌头下隐藏的病句
把它打磨成一句带刺的诗
拔出一束风铃草把它扎成一根缰绳
把夜与夜雨声一起捆绑成黎明的蚌壳
悄悄送给我早年的情人
在剩余的有限之身里套牢她的身影
把穿透夜幕的雨滴声变成一支利箭
射向来无影去无踪的熙攘人生


重游高黎贡山

上山的路上，白云的步履比人的步履轻盈
陡峭的山崖被环绕的湍急水流切割出一道道伤口
盘山公路无论怎样险峻，也难以阻挡骡子的蹄印
我在其中不过是一声山鸟鸣啼下的一滴汗珠
或是山间升起的一缕青烟
各类植物，各类生灵，所有被命名的充满神奇的事物，要么艰难跋涉，要么身负重托
这些生长在亚细亚山脉深处的神灵
总在一座山头到另一座山头之间丢失或者重新找回自己


时间的河流上

有人说时间并不存在
它只是记忆的谎言
有人说生命并不存在
它只是承载血液的河流
只是你的血液流入我的河流
我的河流流入你的血液
彼此熟悉而又彼此陌生
肉体只是抵御入侵的堤岸
那堤岸坚固如城墙
古老又遥远
但只要有一处破损
即被彻底攻破
即是身体的宇宙发生了一次爆炸
于是出现了时间和空间
于是出现了昼夜和四季
血液的流水开始奔流不息
局部的停止与整体的流动
就像月光与太阳
就像太阳与大海
对立统一
这是我的血液
这是你的河流
这是万物的聚集
开启了我们身体里的闪电
劈开了时间的闸门
回到春天
回到生命的原点
因为生命需要时间的参照
没有意识
时间就是时间的死亡
就是血液与河流的错觉


野花

那些大山深处盛开的野花
那些有着鲜艳名字的野花
插在天然的花瓶里
假如我的眼睛看不到她们
说明她们正在与我捉迷藏
让我有机会辨别一下夜晚的方向和季节的印痕

给天亮后的山径找到一双芒鞋
尽管眼界不是那么广阔
尺寸也小于寓言故事
但是哪怕有一霎那的盛开就足够了
不娇柔，不粉饰，不媚俗，不唯美
为阳光曾抵达大山深处
开出一份昂首挺胸的证明

曾经感叹生命力的顽强
也曾经感叹生命力的脆弱
看看这些野花，或者领教一下这些可爱的点缀吧
让那些垃圾派闭上喋喋不休的臭嘴
关上他们内心深处的邪灵

让植物的种子重新在贫瘠的土壤中
萌发
嗡嗡的小蜜蜂，翅膀下留有世界的花粉
品尝是一种履历或者是一种插曲
它传播着动态的新闻，像一位静谧的信使
不小心掉入了大山密林的深处
像蜜蜂们日夜追逐的蒲公英


翡冷翠，应该是她的别称

最初的相许或者拒绝像一个盲人
误入陡峭湿滑的山径
山峰凸显掩盖不了深渊的险途
下坠的事物看见了露珠的消失

真相只在日落的黑暗中出现
而知道了真相的人却变的无语
翡冷翠应该是她的名字——
阴冷症源于阳痿患者的哀伤

无论表面多么光鲜，无论打着多么仁慈的幌子
跛着脚为自己的悲悯打折
我的手指业已无法触摸你泻了气的身体
像一只收起了爪子的多情的猫
内里的电力已经耗尽，充满着腐叶败草

既然爱的浪花已经解体
既然我的心跳已不复在这片沙滩上停留
我曾经威猛有力的双臂，像朽坏的枯枝跌向地面
偶尔透出带毒的尖刺，扎入我连心的指尖，摧毁初衷


往事

月光漂浮在未名湖的水面
暗绿色的荷叶将夜空映成一棵绿树
树荫下一位妙龄女子在散步
潋滟的水面映衬着她的裙裾
偶有不知来历的雨滴落在她的面颊落进她即将走进的那片草坪
她的嘴里呼吸着炙热的空气
像一座温暖的房间
让我这个陌生人进入稍坐
喝杯热茶，写两行诗词
与飘进房间的月光举杯对饮
把仍在散步的女子请回房间
谈一谈过往，谈一谈有月光的夜晚
我们如何偷偷地将月亮带走
彼此凑得越来越近
我是如何近觑你闪光的眼睛
最后只留下那座漆黑的房间以及完事后四周的静寂


台风过后的一只空酒瓶

沿海的所有船只都躲进了避风港
无论怎样的来势汹汹，而我始终像一只空酒瓶保持淡定

烈性酒喷出火焰，啤酒喷出泡沫
焚烧欲望，淹没人海
也难以转移我的淡定
毕竟这世界已成定式
不是一场台风所能改变

从中国的海岸线自南而北
如太平洋的“压箱之宝”
没有人能说出暴风雨中的意象之美
夜间的青草把绿意藏起
关门闭户，窗帘遮挡住春光
男女之间，从未正儿八经地发布过“和平宣言”

喝下液体的火，吐出固体的刀锋
用来阻止“烟花”的持续侵入
让它成为烟云，成为碧日晴空
成为一段山谷中的流岚
而酒瓶却不能空着
我要等待大海安静下来后，端上一盘香喷喷的烤肉肠


我站在西山顶上抵御狂风

我站在西山的山顶抵御着狂风
头发和衣衫凌乱不堪
它们想要放弃
但我的血肉之躯却要变成一座坚固的城堡
风更加狂放
此时，哪怕城堡像一片树叶一样被吹走
此时，哪怕只剩下一副骨架
此时，哪怕死神正在无情地撕碎我们之间的契约
我也终究会坚信；狂风终有停止的时候
而那时，我的血肉之躯已变成山顶上空的蓝天白云


七夕暮语

当我的酒杯与薄暮时分的纤云
碰在一起时
我知道我们之间还有一段光速
的距离
逝去的时光已在觥筹交错中结束
新的时光在即将点燃的烛光上
像一颗传恨的飞星
或者是我心中荡起的一道绚灿
的身影
与杯中的烈酒一起“一尊还酹江月”纵横的肺腑如烈火般的鸟儿
贴着迢迢的银汉飞舞


远行的背影

没有那么多的惜别与不舍
在机场明亮的大厅，我们拥抱
并交换祝福的语言
女儿转身离去，我的目光落在女儿的背影上
女儿的目光投向更远的地方
其实，互爱早已铭刻在彼此的记忆
像陈年的酒香沁入心脾
像玉石雕刻出的洁白的佛像
在遥远的大西洋鲜红的潮汐中
影印出彼此的心跳
女儿要去的叫格拉斯哥的地方
我曾于五年前去过那里
至今还记得那位在街头演奏风笛的穿着鲜艳裙裾的苏格兰男人
未来的两年，女儿必须留在那里
并给我不停传递风笛和知更鸟的消息
那只从未飞行的鸟开始飞行
在狮子和独角兽的石阶
我还会看到女儿的倩影
为了你的到来，从未生长的榛树开始生长
从未敲响的晚钟开始敲响
从未畅游的鱼儿开始在克莱德河畅游
所有重新开始的事物，真正的开始，而我会停下来，在那里
在我们分别的地方，在我愈来愈接近格拉斯哥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