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我们成天说诗却一直也没有说清? 为什么诗没法有统一的摡念和标准?为什么诗只可意会不可言传?为什么诗人培养不出诗人?为什么诗是最无用的艺术?为什么有多少个诗人就有多少种诗?为什么有多少首诗就有多少种生活?为什么孔子说不学诗无以言?为什么诗是文学的皇冠?为什么诗是艺术的艺术?为什么诗是哲学的哲学?为什么诗是美学的美学?
在这里,把诗换成艺术或任何一种具体的艺术,问题仍然完全成立。
我曾专门撰文《诗到诗为止》,反对“诗”之外任何对诗的解释,因为这些解释都是有,都是强迫。我认为道法自然,应该是“道,法自,然”:道以自己为法才是对的。我还认为,诗言志,应该是诗=言+志。
但,这到底是为什么,一个重大而严肃的理论问题,一直在等着回答。
于坚有意也许是无意回答了这个问题。他说:
“语言是有,诗是无。”
仿佛石破天惊,原来如此!一个诗学甚至艺术学的千古之谜,就这样大白天下了?!致敬于坚先生,一个重大的诗学理论终于诞生了!
诗是无,完全可以与诗言志、诗缘情,比肩而立。
因为语言是有,因语言而在的诗,只能是无。我还认为,诗在创作写作时应该是无的。诗在阅读理解时应该是有的。
佛教修行的最高境界就是无,主张一切皆空,诸心无住,诸情无执。
诗是无,与于坚说的诗言体,韩东说的诗到语言为止,并不矛盾。因为这两说说的是语言在诗中的作用与地位。诗是无,说的是诗在诗中的作用与地位,或者说的是,任何一首真正的诗,都应该是唯一的。因此,我也理解了,于坚作为公认的口语诗的代表人物,却不承认自己是口语诗人的原因了。同理,杨黎说诗是废话也就迎然而解了。
请看于坚这段话的原文。
2024.2.27于郑州
语言是有,诗是无。诗是先验的,也可称为神性,灵魂,心灵之类,就是那种不可言传而人类又就此说过千言万语者。诗是最高语言,因为最接近那不可说者,这个不可说者,宗教在说,哲学也在说,并自以为说出。但诗一来,它们就哑了。诗之说神就神在它是语言之说,语言必有意义,但诗在意义中抵达无意义,是感受性而不是概念性的说,在有中抵达无,在清晰准确中抵达混沌,大音希声,大象无形,大巧若拙。
诗歌标准当然有,但这个不是标准答案那个标准,而是经验性,感受性的,你知道古诗好在哪里,就知道新诗好在哪里。好诗的标准是超越形式的,古今通吃。司空图品诗那一套,完全适用于新诗。好诗不是说你写了个什么鸟意思,发明了个什么韵、排列方法,而是你通过你的语言建立了一个场,这个场像祭坛仪式一样可以召魂,盅惑人心。蓝调、布鲁斯式的不确定,有某种品质,质地,氛围、空间。苏姗.桑塔格说加缪写的是温暖,卡夫卡写的是冷漠。与司空图说的雄浑,冲淡是一回事。五言是诗吗?不是。七律是诗吗,不是。水调歌头是诗吗?不是。新诗是诗吗,不是。
有一年在鹿特丹国际诗歌节,有人念了三个字:云,变了。绝对是诗。另外三个字:生活,网。是不是诗?不是,是观念。大音希声不是风格,是本质,现在自称为诗的东西很多,但还是看得出来,绝大部份是观念,意思,段子,修辞术的小聪明。诗被理解为出名的快速通道,标题党那一套被用来分行很普遍,但是修辞立其诚,诚是什么,向无致敬。诗就是抱朴,守着朴素。贲象穷白,写诗没那么容易,这是通灵,召魂,立心。
见于坚《好诗的标准是超越形式的》(访谈节选)见原乡诗刊2024.2.25